清晨，招待所外傳來嘈雜的喧囂聲，崔暉透過窗簾的縫隙發(fā)現(xiàn)，廠區(qū)來了很多人，他又把窗簾拉開一些，他想要看清楚廠子來的都是什么人，白襯衫，深色的褲子，還有锃亮的皮鞋，他們從兩頭低的汽車上下來，各個意氣風(fēng)發(fā)，看樣子都是各地趕來的老板。
想起劉小莉說的市區(qū)的展廳，還有倉庫。他心里咯噔一下，“這他媽的有錢人也太多了，怎么競爭？”他破口大罵。
崔暉急得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本來就沒抱希望，算了。他平復(fù)一下心情，長長見識也算賺到了。
崔淳從床上起來，問崔暉：“大早上的，怎么這么大的火氣？”
“你看看，各地想要代理的老板都來了?！贝迺熤钢巴猓猿暗溃骸拔乙詾榇┥习滓r衫就可以裝裝門面，哎，是我太幼稚了。”
崔淳走到窗前一看，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苦澀地對崔暉說：“白襯衫大頭皮鞋，我們可以買，但那兩頭低的汽車，我們也沒見過幾次？”
“我以為來的都是像我們這樣的泥腿子，這有錢的人真多呀?！贝迺熆嘈Γ拔覀円踩隹纯窗?，長長見識，實在不行拿些散貨回去。”
“也只能如此了?！贝薮緡@息，牛老三也被他們的談話吵醒，他坐起來，看著一個個愁眉苦臉，他小心翼翼問崔淳：“淳叔，這是怎么了?！?p> “我們的小米加步槍，被資本的洋槍大炮壓制嘍?！贝薮究戳搜鄞迺煟挚戳搜酆团＠先?，打氣道：“農(nóng)村包圍城市是遲早的事兒，總是有機(jī)會的嗎嘛。”
外面的嘈雜聲還在，牛老三也湊過去看了看?！拔覀兪遣皇潜粍⑿±蚰莻€臭娘們耍了?！彼械馈！斑€說讓我們參加代理會，這簡直是侮辱會?！闭f道到汽車，牛老三比崔輝他們更熟悉，煙草局長坐著的就是兩頭低的汽車，他可是親眼見過，那車有多高檔。
拿到代理，恐怕是沒戲了。這就好比眼巴巴看著人家都吃肉，自己只能看著，最后有沒有湯，還得看人家要不要施舍給你，這事三人心知肚明，不甘心又能怎樣。
看大家情緒不高，崔暉笑著說，“就當(dāng)我們觀摩學(xué)習(xí)了，總之沒白來這一趟?！贝┖靡路?，他又說：“在我們攢夠?qū)嵙χ埃彩乱е鴮W(xué)習(xí)的態(tài)度嘛？”他打開房門：“走，去會場！”
三人來到會場被工作人員攔下，工作人員露出職業(yè)的微笑，態(tài)度恭敬：“請出示你們參會的證件，材料也行，實力證明總有吧？”
他們相視一眼，崔暉心說：我們仨人就牛老三的褲頭值錢，他看向工作人員，笑著說：“時間緊，我們沒有準(zhǔn)備？”
看著別人旁若無人地進(jìn)去，“他們怎么不拿？”牛老三指著一個剛進(jìn)去的人，對工作人員叫道。
工作人員收起笑容，看了他們一眼，輕視道：“他們是開桑塔納來的，實力不容置疑?！惫ぷ魅藛T說的很自豪，好像桑塔納是他們家的一樣。
另一個工作人員露出輕蔑地笑道：“你們要拿出所在地區(qū)展廳的房產(chǎn)證或租賃合同，倉庫的房產(chǎn)證或租賃合同，十萬塊存款證明，也可以?！?p> 這個工作人員說的就具體了，但每一個證明就像一把刀一樣捅在身上。劉小莉知道他們沒有，還讓他們來參加，這是什么意思，真如牛老三說的，侮辱會嗎？
崔淳上前笑著對工作人員說：“是銷售科，劉小莉劉科長讓我們來參加的?！彼胪ㄟ^劉小莉讓工作人員通融一下。
誰知工作人員不認(rèn)賬，“我們只要證明材料，和公司總部的邀請函，才能放行?！惫ぷ魅藛T態(tài)度強(qiáng)硬，說的一點(diǎn)余地都沒有。
“算了?！贝迺熕闶强闯鰜?，這是劉小莉間接拒絕自己，恐怕散戶也做不成了。只是崔暉沒想到，自己送了雕像，也沒能讓這個女人通融一下，還真是商場無情啊。
代理大會是美好集團(tuán)盛事，美好集團(tuán)總裁愛麗絲親自美國飛來參加，由于廠區(qū)上層女性領(lǐng)導(dǎo)少，愛麗絲準(zhǔn)備提拔一個女性領(lǐng)導(dǎo)，當(dāng)作自己的左膀右臂，消息傳開了，幾個科級女性領(lǐng)導(dǎo)紛紛準(zhǔn)備著，包括劉小莉，她志在必得的，她在辦公室寫著自薦信。
愛麗絲來到廠區(qū)后，沒有直接去會場，而是在幾個副總的陪同下，去了各個中層以上的干部辦公室，開座談會。
劉小莉伏案寫完最后一行字，她滿意的笑了笑，桌子上擺著她的人像木雕，她時不時的看一眼，早就把崔暉他們拋在九霄云外，閨蜜的面子她給了，就是管吃住，其他的一概不談。
咚咚——
“請進(jìn)?！眲⑿±蚩吭诶习逡紊?。分公司總經(jīng)理申孟奇，帶著愛麗絲和幾個副總來進(jìn)來。劉小莉立刻起身相迎，當(dāng)看到一個金發(fā)碧眼外國人時，猜想這一定是愛麗絲總裁。
她帶著敬意上前，“這是我們的銷售科科長劉小莉。”申孟奇給愛麗絲總裁介紹道，愛麗絲微笑的打量著劉小莉，用英文說：“你很漂亮，真是年輕有為的姑娘?！睈埯惤z親切地給劉小莉貼了貼臉。
劉小莉很激動，她笑著說：“總裁才是最漂亮，很高興見到你?！?p> 他們談了下工作，愛麗絲問了一些工作的事情，然后準(zhǔn)備離開去會場。
愛麗絲無意中看到桌上的雕像，她走過去拿起來拿起來，手中傳來澀澀的感覺，她驚訝地贊美道：“這木雕真漂亮，和你本人一樣漂亮，看樣子是剛雕刻的。”
申孟奇看到愛麗絲總裁愛不釋手，他就小聲問劉小莉：“這雕像那做的，回頭給愛麗絲總裁做一個當(dāng)禮物?！?p> 劉小莉這才想起崔暉他們，如果讓崔暉給愛麗絲總裁做雕像，自己不就有機(jī)會了，崔暉有事求她，她也不怕他不答應(yīng)。
“申總做雕像的人在招待所，是我的朋友，為了代理的事兒來的，我想他會答應(yīng)的?！彼÷晫ι昝掀嬲f。
至于崔暉他們想做代理的事，她雖然不看好，但還是提了一句。
“不行給他們一點(diǎn)好處?！鄙昝掀嫦肓讼胝f。沒有把握的事，他也不會輕易開口許諾。更不會在領(lǐng)導(dǎo)面前打保票，反正人在這兒，也不急一時。
“不用，都是泥腿子，給點(diǎn)散貨就打發(fā)了?！眲⑿±蛐判臐M滿的說
“你快去叫人吧！”申孟奇交代完劉小莉，對愛麗絲說：“愛麗絲總裁，雕刻的人可能在廠區(qū)，已經(jīng)派人去叫了。”
愛麗絲把木雕放下，對申孟奇說：“我非常期待?！睈埯惤z是非常注重時間的，“我們?nèi)ハ乱婚g辦公室，等人來了我們在回來了！”她微笑著對大家說。
劉小莉出了辦公室，跑到前臺，“你把崔暉他們找來，就說有事?！彼鼻械貙π钫f。
“好。”看到劉小莉著急，小楊直奔招待所跑了去。只是前有因后有果，她們這次注定要會失望了，和崔暉他們一樣的失望。
被拒后，他們留下也就沒什么意思了？他們?nèi)吮持柿洗?，壓在馬路上，事情沒有辦成，他們都很沮喪，連做公交車的心情都沒有，漫無目的走著。
這里是工業(yè)園區(qū)，到處是廠房，他們可不能就這么回去。崔暉也沒有想到劉小莉會如此絕情，他連找劉小莉都懶得找。就算找了也是冷嘲熱諷，被輕視侮辱。
“我們就這么回去？”崔淳看著沒有盡頭的馬路說。
崔暉看著周圍的廠區(qū)說：“我們到處看看，我就不信，離開了張屠夫，就要吃帶毛豬?！?p> “我就說劉小莉那個臭娘們有征服欲，必須讓他趴下，才能笑臉相迎，你的木雕算是喂狗了。”牛老三不滿地叫道。
“不提她，說到底是我們沒實力，被人瞧不起，也在情理之中?！贝迺煱逊柿洗尤釉隈R路牙子上說，“歇一會兒吧，四肢無力了。”
崔淳也一屁股坐下，看著廠區(qū)圍墻上的鐵絲網(wǎng)，羨慕地說：“我們也進(jìn)廠子上班算了，像王勝利一樣，小日子多滋潤?！?p> “你是大廚，廚房里肯定滋潤，我們進(jìn)了車間，沒日沒夜干活，還要看人家臉色，比如小楊，見了領(lǐng)導(dǎo)和老鼠看見貓一樣顫栗。”牛老三笑著說，“男人的雄風(fēng)，也會被磨平的?！?p> “還不如宮里的太監(jiān)，至少權(quán)勢滔天?！?p> “哈。所以啊，還是做個小民自在。錢是掙不完的，路也有很多種，只是我們暫時沒找到罷了。”說完，崔暉站起來，“我渴了，找個廠子討點(diǎn)水喝。”
“走吧。”
就近的是家名為“珠江無線電中山分廠”的字樣，崔暉敲了敲保安室的大門，里面?zhèn)鱽砜撮T大爺不耐煩的聲音，“還讓不讓好好的吃頓飯了，從七點(diǎn)都吃到九點(diǎn)了，是拿收音機(jī)嗎，等老子吃完！”
拿收音機(jī)？他們相視一眼，同時笑了，正瞌睡，有人送來枕頭。崔暉也不覺得渴了，他們也不覺得累了。
看門大爺吃完飯，就板著臉出來了，看他們?nèi)藵M頭大汗，他臉色才好些，他問：“廠子的批發(fā)憑證呢。”
那是什么鬼？他仨又懵逼了。
崔暉眼珠一轉(zhuǎn)，他佯裝著翻自己的肥料袋子，只是摸了半天，也沒摸出來。他看著看門大爺，焦急地道：“我的可能丟了，能不能……”他想說通融一下，只是話沒說完，看門大爺說，冷淡地說：“丟了，補(bǔ)十塊錢。下次留好了，以后廠子就不給補(bǔ)辦了，也不在擴(kuò)大批發(fā)人數(shù)了?！?p> 言外之意，以后在固定批發(fā)人群放貨，他們算是抄上了。
“好，好。”看門大爺給了一張單子，但崔暉多給了三十塊，要了三張單子。他一是怕丟，二是覺得這公平。填好單子，看門大爺給了出入證，說到倉庫會有給辦證。
“好幾十塊就這么給那老頭了，那可是幾十斤豬肉?！贝薮拘奶鄣貌坏昧?。
“我跟著暉叔，反正沒有吃過虧?！迸＠先残奶?，但他更懂取舍。他小聲對崔淳說：“暉叔，百分之七十概率是靠譜的，要是考試，我拿不了第一，也是及格的?！?p> 他不是不信任崔暉，而是怕賣了三張廢紙?？傊?，他永遠(yuǎn)都是矛盾的。
來到倉庫門口，工作人員接過出入證和三張表格?？戳丝幢砀窈?，拿出三個紅皮的小本本，上面批發(fā)證，并蓋著“珠江無線電中山分公司”鋼印。
拿到本后，他們才感覺這是真實的，不是騙人的，起碼看著很正規(guī)。
三十到八十的收音機(jī)他們挑選了就九十多臺，崔暉看著“珠江牌的收音機(jī)”包裝盒，很是興奮。但怎么拿走，又成了大問題。
崔暉想了想說：“扁擔(dān)齊口，挑起就走。”在家一切都是靠挑，崔暉一說，大家都明白。
南方的竹子很多，崔暉找看門大爺借柴刀，砍了三根半死不活竹子當(dāng)扁擔(dān)。廠子廢棄的繩子和破舊不堪塑料袋套上防水。
一人挑三十個很公平，一前一后，他們又回到美好分公司站牌。他們暗暗記住這個地址，就算想忘，恐怕也很難，畢竟這趟傷得太深。
他們等公交車時，小楊跑到招待，進(jìn)門就喊，我?guī)淼目腿嗽趩幔?p> 服務(wù)員想了想說，“早上他們從外面回來，很氣憤的樣子，然后收拾一下就走了。”
“什么，走了？”小楊是真的急了，她立刻跑回辦公樓前臺，劉小莉也在焦急的等待她回來?！叭四?？”看到小楊回來，她急切地問道。
小楊喘了氣，才說：“他們走了，招待所說，他們很氣憤地走了。”
劉小莉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她高傲的臉上，忽然布滿陰云，笑容頓消。
早知道就讓他們參加一下代理會，又沒有損失。此時，她后悔不迭。
“快去追?！眲⑿±蚪辜钡亟械?。小楊扭頭就向外跑去，愛麗絲還在等著，我必須追他回來，她心想。
劉小莉也不顧形象的追了出去，她必須追回來，只有追回來，她才能讓高層關(guān)注，她才能贏得愛麗絲的歡心，才有機(jī)會坐上總部助理的位置，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和她想要的生活。
遠(yuǎn)處一輛公交車緩緩駛來，他們的興奮未消，早早就站起來注視著他們成功的快車。
他們緊了緊麻布袋子，又摸了摸捆綁他們財富的麻繩?！败噥砹??！贝迺熯种煺f。他看了看崔淳和牛老三的麻布袋子?！吧宪嚭?，注意輕拿輕放，也要注意三只手的小偷?！?p> “放心吧，這可是我們千辛萬苦，才買到的，誰要敢打它的注意，我給他們拼命?！迸＠先械?。
“拼什么命？都是身外物，保住小命，我們可以東山再起，丟了命，老婆孩子要跑，祖墳?zāi)愣歼M(jìn)不去。”崔淳歲數(shù)大些，大是大非面前，看的很開。
說著，公交車就到站了，車子停下，售票員看到他們行李皺眉，這又要多占幾個座位？
車門打開，崔暉挑著擔(dān)子就往車?yán)飻D，“你的行李占了別人位置，要多買一張票?！笔燮眴T板起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