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七章 延續(xù)痛苦的選擇
千仞雪重新出現(xiàn)在森林的另一側(cè);這時的她仿佛忽然松了勁,剛才的威棱已然不見,那仿佛能夠防下一切的堅固護甲,此時也煙消云散。
從觀察者的角度來看,她是置身于森林的美景之中。可是,她其實處于內(nèi)心的灰敗之中。
光正看到的是,皓月當(dāng)空,長滿栗樹的山坡之間,明亮的螢光下清澈湍急的清水流過谷地,雖然枝葉扶疏,但茵茵草地上花朵卻光彩奪目;只是這一片旖旎風(fēng)光的中心人物,那被他在心中呼喚著,被他視為這片月夜中如燈星辰的人,卻不做此想。
在她眼中,這里只有遙遠的群星譏諷地散發(fā)著的慘淡寒光,樹枝光禿禿的在風(fēng)中尖嘯;凄苦的場景一片岑寂,而千仞雪恨不得將它們毀掉。
手中的劍顫動著,光焰忽閃忽滅,仿佛隨時可能爆燃。
“你們這些樹林,如果被心上沉沉地壓著一座火獄的我毀滅,不要抱怨我;我是因為遭受著痛苦、不幸,才會如此心狠手辣?!鼻ж鹧┼哉Z著,手中圣劍抖動著,竟有幾分凄厲起來,“生下我的母親早早就寧可把我化作蛛鐮下的碎片,而我愛上的人又是這樣的恨我!”
隨后,聲音徹底得低弱下去:“為什么,為什么他們都是這樣的互相愛著;我卻不能這樣愛上別人,也沒有這樣的人愛我?”
踽踽獨行中,連天使圣劍的火光也弱了下去,暗沉沉的,只有低語還在繼續(xù):“果然我是一個不配被愛的,不應(yīng)存在的孤獨者么?”
“不,不,不,仞雪,你有我愛著你啊!”光正絕望地做著發(fā)不出聲的吶喊,“不要管他們,有我愛著你啊!”
他被束縛在觀察席的身子劇烈地扭動著,想要掙脫如繭的束縛。
可是卻做不到。
她是孤獨的,光環(huán)下被人漠視的深深渴望最后化為虛無,吞噬了她的心。
他也是孤獨的,滿腔的愛戀與熱忱被這跨越虛實的繭絲絲束縛,在無人知道的世界邊緣,只會留下點點余燼。
但忽然繭消失了,掙扎著的光正來不及收力,撞到了靡先生宅中的桌子上。
光正大大地喘了口氣,重新坐正。動作和神色都是那般的僵硬而不自然。
靡先生看著回過神來之后依然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光正,笑道:“怎么,光先生這次如此激動難抑?對于了解了武魂殿敗落原因的您來說,這樣的事不會想不到吧?!?p> “我承認,我確實血液沸騰,”光正無奈的說道,激動的身子依然微微起伏,“欲火已經(jīng)被點燃了,而痛苦也因此真實。”
靡先生搖頭道:“您這是在戀愛。”
光正卻點頭道:“是的!我怎么能忍心看著這一幕發(fā)生?”
“可惜,忍心與否,先生你都只是一個旁觀者。”靡匪思說著,身子往前傾向光正,“那么,如果是劇場中的你來做選擇,又會如何呢?”
“你的意思是……呈現(xiàn)未來的我?”光正驚疑道。
“是的。”靡先生搖晃著手中的杯子,“現(xiàn)下的決斷仰賴于掌握的知識。而掌握過去,不就是為了掌握未來么?”
光正沒有說話。他想走,離開靡匪思這個用幻術(shù)折磨他的可惡的騙子。甚至想把幻象帶來的痛苦如數(shù)奉還。
然而他做不到。不僅僅是因為,光正覺察到自己的層次現(xiàn)在完全在他之下——換言之,他即使是制造假象的騙子,也是足夠高明、立于不敗的幻術(shù)師。
更因為,那幻影實實在在地吸引著他。
雙目一閉,未來便浮現(xiàn)在眼前。
“喝吧,飲下這猩紅的液體?!鼻ж鹧┱f著,破碎神位后的面孔蒼白,映照著手中金樽里妖異的紅色?!拔乙呀?jīng)飲下;你也嘗一嘗這復(fù)仇的味道吧——或者品嘗分離的滋味。”
“這——”光正勉力支撐著創(chuàng)痕累累的身體,皺眉看著杯中蕩漾的紅液。腥甜的氣息昭示著它的身份,這確實會賦予他強大的力量——光正對此毫不懷疑。只是代價也將是巨大的;成為邪魂師當(dāng)是必然,而心智是否仍將有屬于自己的一份,也在未知數(shù)。
看著千仞雪的金眸,光正一陣寒冷的戰(zhàn)栗,手也抖著,舉起了杯子。
“你要喝么?”千仞雪露出黑化的笑容,看向那已是渾身暗沉的男人。
就仿佛在說,你不該喝,可我要你喝。
而且我知道你會喝。
光正激動地應(yīng)答,身上的鎧甲仿佛找到了一絲過往的榮耀,又微微閃亮了起來:“是的;因為我的心已經(jīng)確定要和你同去;沒有你我又怎么能活下去呢?怎么能放棄和你一起的日子,深結(jié)的情,而孤獨的徘徊在那貌似華麗的荒林里?鏈條拖著我,也栓著你——命運的紐帶把我們結(jié)為一體?!?p> 話音落下,光正癱坐到地上,仿佛散了架,渾身最后的光芒也熄滅了,只有手中仍緊緊地握著高腳杯。
千仞雪望著那話語說完后徹底融入周邊黑暗的情中人,對話語間的情愫不置一詞,冷然提醒道:“但是,喝了之后,你會失去你那引以為傲的明鏡般的智識。你會失去你自己的?!?p> “失去我自己?”光正不以為意地大口飲下了那紅漿,“我已經(jīng)說了,我和你是一體的,注定同命運;一同受苦,相伴而死,雖死猶生;否則,失去你——也就是失去我自己!明鏡?只有有人帶著光亮映入,才有了鏡的意義;黑夜里無人的鏡子,再澄明,又有何用呢?”
千仞雪笑了,笑得如此喜悅與甜美。
她伸手握住了光正的手。柔軟,而且有力。可光正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雙眼越過千仞雪的身體,向后看去,便見到那重新招展的羽翼,挺拔而俊逸。
但似乎和黑夜的背景色,太過契合了……
而自己身后的羽翼,也正從脊背間,穿透骨肉而出。
極度的疼痛中,光正只是握著千仞雪的手不愿放開,也不愿回頭去看,自己背后的附翼,是不是也同樣變了顏色。
忽然一陣極速帶來的眩暈,接著眼前便是一道道血紅色的魔紋,和四散的黑金之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