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淺新進屋就聞到一股霉臭味,大概是房屋靠山,后又有一大片竹林的緣故,屋里一點陽光也照不進來,又有病人大小便失禁后沒有處理干凈的殘留。
感覺到有人來,殷勇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像是在看章淺新,但他雙眼泛白無神,更像是什么都看不見。
“老殷,這個是醫(yī)生,來給你看病來了~”陳珍趴在他耳邊大聲說道。
殷勇應(yīng)該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喉嚨里發(fā)出呃呃的聲音回應(yīng),眼睛使勁的眨著。
他皮膚本是黝黑,此刻卻是黑里透著蒼白,瘦得像一尊骨架。
本來硬著頭皮進了屋后,章淺新已經(jīng)覺得沒什么可怕的了,但看到殷勇的這一刻,她的心里又開始害怕起來。
不是怕惡靈,而是怕他,雖然這樣很不對,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殷勇的樣子著實有些瘆人。
“醫(yī)生,怎么樣?”看著章淺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陳珍推了推她。
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壓抑著心中的排斥,假模假樣的給他把起了脈來。
雖說是裝樣子,但她還真發(fā)現(xiàn)了異端。他的手冰冷的可怕!
“陳大姐,”章淺新趕緊收回了手,不動聲色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您在給他擦身子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異常?”陳珍努力的回想著:“哦,對了,最近看他胸前好像在長什么斑,你給瞧瞧~”
說著,她已經(jīng)掀開被子,解開殷勇的扣子,將他胸膛給露了出來。
果然,如龍一所料,他的心口有尸斑,確定是被惡靈纏上了。
章淺新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抓住陳珍就往外拉:“陳大姐,咱們出來說~”
等出了門,兩人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章淺新才回答剛剛陳珍一直在問的‘怎么了?’這個問題。
“陳大姐,您丈夫沒有得病,他是撞上了不干凈的東西了!”
出乎意料的,陳珍并沒有表現(xiàn)多大的吃驚,她其實也猜想過這個可能,不然也不會去寺廟求神。
但她曾請過一波道士來驅(qū)邪,然而殷勇的病情未見好轉(zhuǎn)反而還加重了。身上大塊大塊的黑斑,就是道士做法后才長起來的。
“那該怎么辦呀?”陳珍急得直跳腳,之前燃起的希望又熄滅了。
章淺新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別人慌亂的時候,自己反而鎮(zhèn)定了不少。
她叫陳珍請了兩位鄉(xiāng)親過來,將殷勇轉(zhuǎn)移到村委?,F(xiàn)在正值中午二點過,陽氣旺盛,一般的陰靈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
就算是有些修為的惡靈,也要等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不過這也說不準(zhǔn),一般被惡靈盯上了的人突然被轉(zhuǎn)移,離開它設(shè)定的陰惡環(huán)境,惡靈便會有所察覺。
外加殷家住宅朝向方位都偏陰,惡靈會什么時候出來還真不好說。
所以,安置好殷勇,得了陳珍的允許,章淺新便又往回趕。
現(xiàn)在屋里沒人,連門口的大黃狗也被栓到了遠處的梨樹下,周遭安靜的只能聽見風(fēng)吹竹動的簌簌聲。
“快進去吧,你的氣息能將惡靈引出來,讓它發(fā)現(xiàn)異常跑了咱們可就白來一趟了?!币还蓺饬骼@著她轉(zhuǎn)了一圈,是二八的聲音。
章淺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感覺得到它倆都在她身邊,心里也就安穩(wěn)了些??梢贿M門,她的腿就開始發(fā)軟,這屋里陰氣實在太重,她腦海里總是不斷閃現(xiàn)各種驚悚的畫面。
突然,一陣風(fēng)吹了進來,墻上的掛歷被吹落掉在了地上,章淺新嚇得拔腿就往外跑,一口氣沖到了百米開外。
她蹲在地上,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來,她真的怕,怕的要死!
“我不要,我不去......”
她縮在地上,看上去既弱小又可憐,一雙眼淚汪汪的眸子,在陽光的照射下星光搖曳??删退氵@般可憐巴巴,也不見二八與龍一現(xiàn)身,甚至連安慰的話也沒有。
它們好像在她身邊,又好像隔了十萬八千里。
最后還是陳珍不放心她,跟著過來看看,發(fā)現(xiàn)她哭的眼睛都腫了,才很內(nèi)疚的說:“妹子,算了吧,咱們再想其他辦法。你一個小姑娘,就算學(xué)過幾年道術(shù),怕也是驅(qū)不了這邪祟,可別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陳珍走過來都累得氣喘吁吁,剛剛又說了一長串的話,更加顯得有氣無力,說著說著就又猛烈的咳嗽了起來。
章淺新一邊流淚,一邊起身去拍陳珍的背,幫她順氣。
陳珍看章淺新哭,自己也跟著抹起眼淚來,說她命不好,沒了兒子,也快沒了丈夫,以后就連這個家也不能回了。
說者無心,陳珍隨意的抱怨了兩句,便拉著章淺新往村委去。可聽者有意,章淺新做不到袖手旁觀。
如果說她沒有這個能力幫忙,她或許可以心安理得的離開。但偏偏她有,而且對她來說輕而易舉,她只需克服心中的恐懼,就能幫助這一家人。
她自認不是圣母,也不偉大,但此時良心告訴她,不去,她會后悔一輩子。
“大姐,你放心,我挺厲害的,不會有事?!闭聹\新強制自己止住眼淚:“你離遠些,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千萬不要進來?!?p> 陳珍還要勸她什么,章淺新轉(zhuǎn)身便往屋里跑去,她不能再聽,不能再以任何理由作為她逃避的借口。
章淺新直接進了之前的臥室,她站在屋中央,慢慢平復(fù)自己的情緒。
其實想通了,也都覺得還好,那些陰靈又要不了她的命!相反,她是來要人家命的,害怕的應(yīng)該是對方才是。
她找了個凳子坐下,胡亂的抹掉臉上的淚痕,嘴上一直嘀咕著:“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不怕你,不怕你......”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念叨著都已經(jīng)口干舌燥,可屋里除了光線更暗了些外,什么也沒有。
難道被它發(fā)現(xiàn)神龍在附近,已經(jīng)逃跑了?
她掏出手機,時間顯示十六點二十八。
這漫長的等待已經(jīng)將她最初的恐懼磨干,變成了不耐煩與無聊。
她起身,將凳子放回床邊,準(zhǔn)備出去問問龍一它們什么情況。突然,臥室門哐的一聲關(guān)上了,她清晰的看到反鎖按鈕往下按了去。
她下意識的握了握左手,警惕的看著四周。
“我,我看得到你,你出來吧~”面上波瀾不驚,內(nèi)心已經(jīng)驚濤駭浪,章淺新整顆心都掛在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忽然,她感覺自己的腿上有東西,一雙手正從地里伸出來,將她往下拉。
“啊--------”
尖叫聲劃破長空,手上的動作也同樣雷厲風(fēng)行,她隨手抄起個玻璃瓶就往上砸,只是還沒落下,那雙手就消失不見了。
幸好她停的迅速,不然非把自己的腿給砸殘廢了不可。
她舉著玻璃瓶做好隨時揮下的準(zhǔn)備,身后驀然傳來一陣涼意,像是溫?zé)岬南奶炖锎蜷_了冰箱冷藏室。
“滾開~”她揮瓶往后砸去,那里不知何時突然站著一個人,但她的武器卻只是從他身體穿過,他依舊完整無傷的站在那里。
三四十歲男人的模樣,滿臉淤青,一只眼腫著流膿,那膿水卻只掛在眼角不掉下來。
“我已經(jīng)觀察你很久了,小妹妹!”他的嗓音粗糙,說話時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像個質(zhì)樸憨厚的普通農(nóng)漢,但言語卻是恐怖:“是不是我的樣子嚇到你了?別怕,我被打死的時候就是這個模樣了,等我吸了你的精血,傷就會好的~”
章淺新退了退,與他保持一米遠的距離:“成靈不易,你為什么不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卻要自甘墮落作惡呢?”
“惡?”他表情突然變得猙獰:“那姓殷的才是真的惡!你為什么要幫他?為什么要幫那個禽獸?。俊?p> 他越說越激動,向前就要來抓章淺新。她嚇得半死,卻依舊未見二八它們出現(xiàn),只得隨手拿起屋里的東西往他身上的砸,想盡辦法鬧出動靜。
“你別過來!”章淺新被他逼到了墻角:“我能看見你,也能聽到你說話,你有什么冤情可以告訴我,說不定我還能幫你!”
她當(dāng)然沒有那么好心,也沒那個閑心,她不過是想拖延一點時間而已。
可這惡靈貌似還真相信了,他頓住了腳,滿目瘡痍的臉上漸漸溫和:“你真的愿意幫我?”
“當(dāng)然-----”她配合的點了點頭。
“我要那姓殷的死?。 彼鸪鰜?,淤腫的臉上開始變得扭曲:“我要他去地下給我媳婦兒賠罪,要他斷子絕孫......”
他就像一陣邪風(fēng),輕盈卻又猛烈的向章淺新?lián)淙ァ?p> 她沒想到他會突然變臉,腦袋里瞬間只剩下一片空白。說時遲那時快,正當(dāng)惡靈即將觸碰到她時,卻又在一尺之遙的距離卡住了。
“伸手!”龍一的聲音在章淺新的耳邊響起,像是慣性的,她猛然將手伸了出去。
龍一銀光泛亮的身子順著她的手臂纏繞而出,頭與她的五指并齊。她的手掌像是有股巨大的吸力,將惡靈往手心處吸收。
他發(fā)覺情形不對,轉(zhuǎn)身就要往后跑,可他身后有二八,一式神龍擺尾便將他送到章淺新的手掌處。
頃刻間,眼前的惡靈化作一股寒流鉆進她的手心,然后延續(xù)到手腕、臂彎、心臟,隨后又突然調(diào)轉(zhuǎn),原路線回返,最后從她的手心飄進了龍一的嘴里。
安普鎮(zhèn)晚六點便沒有回市區(qū)的車了,章淺新處理完百旎鄉(xiāng)的事,已經(jīng)近七點。陳珍本想留她在家里過夜,她婉拒了,說自己回鎮(zhèn)上還有事。陳珍拗不過她,最后只好喊了村上的朋友,開著摩托車將她平安送到了鎮(zhèn)上。
安普鎮(zhèn)是個老舊的小鎮(zhèn),鎮(zhèn)上只有一家旅店:如家旅館。
從百旎出來,一路上章淺新都是渾渾噩噩的,心中似乎有很多事,但具體又說不出來是什么。她拖著軟綿綿的身子,忘了自己還沒吃晚飯這茬子事,便往如家去辦理了入住。
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她一言不發(fā)的發(fā)著呆。
不知何時,龍一與二八也進了房間,一左一右的盤坐在床頭兩邊的柜子上。
“你肚子都咕咕叫了,不餓嗎?”二八在她耳邊輕聲的念叨。
今日一天,章淺新只辰時吃了一碗餛飩,在村上的時候人家問起她,她礙于不好意思,便說自己是吃了午飯來的,后來忙慌起來,也沒人再管這檔子事。
“沒胃口~”她微微張了張嘴,深深的吐了口氣。
她哪里有心思吃東西!明明是為民除害收了作惡的陰靈,可她卻并沒有任何成就感,反而心懷內(nèi)疚與罪惡?!澳銈冎?,那陰靈為什么要纏著殷勇嗎?”
二八不言,龍一卻點了點頭:“知道?!?p> “嗯?”章淺新仰頭看向它,有些意外。她是從惡靈的話里聽出些片段,再在村里拐彎抹角的打聽,才猜出個大概,這些時候龍一并不在場,它又如何知道的?
龍一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姐姐,我可是神!神啊,總要有些厲害之處的不是?”
是了,龍一不說,她還真不記得它們是神龍了,還默以為是自己身邊兩只寵物蜥蜴呢!
“說起來都是因果報應(yīng)......”
那惡靈曾也是百旎村的人,平日老實本分,是勤勞質(zhì)樸的農(nóng)民。四年前的一天他干農(nóng)活回家,看他老婆在屋里哭,還尋死覓活的。他幾番追問才知,是同村的殷勇路過他家門口,說進來討杯水喝,看屋里只有他老婆一人,一時起了歹心,強要了她。
他得知后,火冒三丈,當(dāng)即抄起扁擔(dān)就要找殷勇算賬。
他一路罵罵咧咧,還沒到殷家,就遇到了殷勇的兒子,殷實。殷實讀完小學(xué)就在社會上瞎混,看他滿嘴惡毒臟話,皆是對父親不敬,流氓本性當(dāng)即爆發(fā),與他廝打了起來。
年輕人身強體壯,自然占盡上風(fēng),片刻,就將他打倒在地動彈不得。但殷實還不解氣,搶過扁擔(dān)又一頓猛揍,生生把他給打斷了氣才停手。
后來,殷實因故意殺人罪入了獄,但因年紀(jì)尚小,只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章淺新幫殷家收了惡靈,多少有絲‘助紂為虐’的感覺!
但龍一卻不以為意,貼近她耳朵,輕聲道:“姐姐,耳聽為虛!你未來是要做大律師的,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
“什么意思?”她反問。
“你想想,此事鬧得如此沸沸揚揚,罪魁禍?zhǔn)自趺催€能逍遙法外呢?”龍一道:“就他兒子坐牢,他為什么不坐?”
章淺新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漏掉了多么重要的一環(huán)!是啊,**可不是小罪名,為什么殷勇能逃過法律的制裁?
“為什么?”
“因為------”龍一拉長了語調(diào),后來話鋒一轉(zhuǎn):“你先去吃飯,然后我再告訴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