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地藏！醒醒……”急切的聲音入耳。
“發(fā)生什么事了，小小姐？”年幼的地藏揉了揉惺忪的雙眼。
“你母親……你母親……嗚……啊……”淚水洶涌，控訴著什么。
地藏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感，恐懼如潮水席卷全身。
小小拉起地上的手，捂著臉，哭著拉他走向未知的所在。
地藏被她的手牽引著，跌跌撞撞的前行。他感覺面前只是冰冷的手，不是天使的手，就是魔鬼的手，將他引向神秘幽暗的地方……
年幼的心靈無法承受眼前這幅血腥景象的沖擊，地藏的雙眼被死死定在了這具殘缺的尸體上。
前幾個小時尚且溫暖的母親疼愛微笑，仍如就在上一秒般，此刻卻只剩下面前令人作嘔的模糊血肉和殘缺肢體。
地藏的雙眼一片通紅，血絲如細小的毒蛇，爬滿了眼球。難遏的怒火和無盡的悲傷瘋狂撕咬他脆弱的心靈，一口一口啃嚙蠶食。
仿佛被扼住的喉嚨，在瘋狂的情緒中突兀地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極度疲憊的他，癱倒昏迷。
“當！當！——”晨鐘嗡鳴，鐘磬之音回蕩深山。晨霧未散，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氣息，空靈的鳥語從屋檐傳來，不時還有撲翅的聲
響。木魚的清脆與誦經(jīng)的聲音纏綿著回蕩在廟里。大殿供奉著金色的佛像。
“小施主，你醒了。”白須眉老人溫和地說。他雙眼微閉，面向佛像，身旁的蒲團上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孩。
地藏醒了，表情木然。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后望向老僧道：“這是哪里，山上的靈隱寺？”眼神疲憊空洞。
老僧慢慢地回答：“正是?！?p> 地藏起身便走。
老僧道：“且慢！施主心中難道沒有疑問？”
地藏回聲來到老僧面前，死死地盯著老僧。
老僧自始至終面向佛像，沒有回頭一下：“山下小鬼作惡，荼毒生靈，殘害無辜百姓……”
地藏的臉瞬間陰沉下來：“方丈為何不治？！縱容鬼物傷天害理？難道這就是佛家人的慈悲為懷嗎？！”他的情緒有些失控。
老僧雙掌合十道：“佛說，萬般因果皆有定數(shù)，此為萬物之道。世間一切，千年萬載，總脫不開因果輪回。是緣是劫，誰能料定？”
地藏吼道：“放他娘的狗屁！我母親做了什么錯？何‘因’能有此‘果’？！”
老孫緩緩站了起來，并不回頭：“阿彌陀佛！這世間的事，這世間的因果，這沉浮在命運里的你我交錯，皆如此般?？嚯y若不存在誰能橫渡苦海，通達彼岸？”
老曾側(cè)過頭，瞥了他一眼，緩緩吐出了四個字：“‘因’……由……你……起……”
地藏猛地睜大了眼睛，眼神顫抖，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做錯了什么？！”
老僧重新跪下，向佛拜了三下，說：“你從未做錯什么。錯不在你的身，不在你的心，在你的魂?！?p> “什么意思？！”地藏的眼里帶著悲哀的懇求。
“佛輪回轉(zhuǎn)世，鬼對佛心懷怨念，”老僧頓了頓，“前生為佛種，來世非凡人。你覺得你是凡人嗎？你不是?！?p> 地藏沉默了，拳頭捏緊，身體顫抖。
老僧接著道：“入我佛門，普度眾生?！?p> 地藏低著頭說：“殺了小鬼，我跟你走。”
老僧站了起來，道：“我本不應如此做，這是你的劫，你逃不掉，當我沾染了你的因緣，我也一樣改變了因果，這就是定數(shù)。佛啊，這是我的命嗎？”
說罷，老僧起身離去，只在經(jīng)過地藏身邊的時候停了一秒，卻不曾看他一眼。
“眾生皆苦，自有定數(shù)。我佛慈悲，欲渡眾生?？汕耆f載輪回永不停息誰能渡盡萬物？小鬼雖然渺若微塵，地獄可從未空蕩一刻……”
老僧離開了，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半晌后，老僧回到了寺廟里。
地藏跪在佛前。
老僧說：“鬼，我度了。那女娃會料理后事。你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留在她身邊并沒有好處，我和她解釋過了。”
地藏冷不丁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老僧又道：“汝有慧根，根骨極佳。這諾大的靈隱寺，將來要你維持了。我出走片刻，觸碰禁忌，身死道消也已不遠，今晚便要圓寂。你，生來注定不能安寧。你的苦海早已等你去渡。至于功德能否圓滿，就在你的造化了。”
老僧離開了，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火光爬上了老僧瘦瘦的身軀，映照了地藏的面龐。
“誰說鬼一定會做惡？誰說鬼不能成佛？我前身為冤死鬼，卻用盡今生償盡一切債，一生不得離寺，終生守護靈隱寺下的地獄之門。如今功德修滿，得證正果，死而無憾……”
在明亮的火光中，老僧欣慰地笑了，與飛騰的金色光焰融為一體，結(jié)束了自己的一生。
老僧離開了，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很多年后。
“我欲成佛，天下無魔……我在此發(fā)下宏愿，誓要渡盡地獄中所有的惡鬼！”
地藏只身進入地獄，心中無喜無悲。身為佛種，他不忍放任著天下蒼生自生自滅，在苦難中折磨至死；他又恨，恨這地獄中的惡鬼荼毒生靈。
無數(shù)黑色的鬼物吼叫嘶喊著撲向他。瘆人的冰冷氣息浸入骨髓，黑色的爪印爬滿全身，各種奇形怪狀的鬼物將他淹沒。他的雙耳幾乎喪失了聽覺。
這是一幅任誰見了都惡心恐懼的景象，地藏卻始終如一地謹守本心。他的身體散發(fā)著金光，護他周全，不致被黑暗侵染。接著他開始嘗試安撫第一只惡鬼。
不，他失敗了。一只，兩只，三只……無論怎么努力都徒勞無功。
他錯了。惡鬼的人性蕩然無存只配他們的，只剩作惡的本能。這偌大的地獄沒有一只保有哪怕一絲人性的鬼！它們是貪婪、暴戾、兇惡、怨怒的鬼！
地藏笑了，笑容中流露出了悲戚。他什么都懂了。他的笑容變?yōu)榱诵沟桌锏男Α?p> 這一刻，他身上的金光開始潰爛，佛氣被侵染成黑色。他的身體被鬼抓咬地遍體鱗傷，幾乎麻木。
雙眼不在仁慈，信念陡然逆轉(zhuǎn)，地藏悲哀地看向著地獄中漫無邊際的鬼，眼神中盡是瘋狂！
“我欲成魔，佛奈我何……”
既然度不了這地獄一萬惡鬼，那就以身成鬼，以鬼鎮(zhèn)鬼！你們是萬惡的鬼，那就讓我來做更兇惡的厲鬼，去鎮(zhèn)壓所有的鬼！
地藏瞬間擁身墮入黑暗，撲向這地獄億萬萬的惡鬼，如同一粒石子沒入黑暗的無盡洪流……
很多年后。
地獄之巔，眾鬼擁簇中，一個渺小卻偉岸的身影留下了孤獨的背影。
“封地藏王菩薩……”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