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打臉來的太快
其實當(dāng)蕭澈站在南陽侯府正廳外的那一刻,葉卿卿就已經(jīng)知曉。
蕭澈那挺拔的身影早已一刀一刀地刻在了她的心里,愛到骨子里的人,他的容貌、聲音,就連那獨有的屬于他的氣息,她又怎會感受不到。
她用余光掃了一眼遠(yuǎn)遠(yuǎn)站在門外的蕭澈。
白底云紋靴上沾上了泥,月白色的錦袍下擺已經(jīng)濕透,黑色的狐裘上落滿了雪珠子,墨黑的頭發(fā)甚至有些凌亂,額前垂下的一縷發(fā)絲,濕轆轆的貼在那宛若白玉雕刻的臉上,這位謫仙般的王爺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狼狽。
不過無論蕭澈是何模樣,再與她無關(guān)。
葉卿卿裝作若無其事地和趙澄明談笑,享受桌上的美食,不得不說,南陽侯府庖人的手藝還不錯,栗子糕香甜,藕粉桂花糕糯軟,梅花糕酥脆爽口,果子酒甘甜清冽,她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盡情享受面前的各色美味的糕點。
蕭澈直直地立在院外,大雪落在他烏黑的發(fā)梢上,他似被這皚皚白雪凍住了,一動也不動。
只是那漆黑的眼眸愈加深不可測。
“縣主的嘴上粘了糕餅屑?!壁w澄明見葉卿卿嬌憨可愛,一門心思地埋頭吃點心,就連嘴邊沾染了食物的碎屑都渾然不覺,悄聲提醒道。
葉卿卿聞言,淺淺一笑,抬手去擦,明眸圓睜,長長的雙睫輕輕地顫動,“我嘴上還有嗎?”葉卿卿甚至撅起那飽滿的唇。
趙澄明寵溺地笑道:“還是在下替縣主擦了罷?!?p> 趙澄明從懷中拿出一方男子用的錦帕,輕輕地拭去她唇上沾染的糕餅碎屑,動作溫柔,神情體貼。
蕭澈覺得眼前的這一幕甚是扎眼,他寒著一張臉,握緊雙拳,大步邁向正廳,每走一步,身上的雪珠子盡數(shù)滾落在地,寒風(fēng)揚起那高束的發(fā)絲,似九霄云殿降落的神祇。
蕭澈從不出席男女相看的宴會,那些貴女們見蕭澈前來,個個都是面帶羞澀,心中似小鹿亂撞。
她們驚呼道:“不愧是京都第一俊王!”
葉卿卿睨了蕭澈一眼,繼續(xù)和趙世子談笑。
美則美矣,可惜心硬若頑石。
蕭澈走進正廳,南陽侯夫人上前,行了大禮:“不知懿王殿下光臨寒舍,臣婦有失遠(yuǎn)迎,還請殿下上座?!?p> 蕭澈被迎到主位,眾人行叩拜禮后,再次入席。
他居高臨下,若睥睨眾生的王者,卻只盯著葉卿卿一人看,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喜怒難辨。
葉卿卿被他盯得心里發(fā)慌,渾身都不自在,對身側(cè)的趙澄明笑道:“世子,容卿卿出去透透氣,屋里有些悶熱。”
正廳四角都燒著炭盆,屋里暖烘烘的,但端坐在上首的蕭澈,一言不發(fā),周遭氣息似都被凍住了。
葉卿卿本不愿再見蕭澈,更不愿與他同坐一席,如今他毫不遮掩的盯著自己看。他周身散發(fā)的強大氣壓,讓葉卿卿倍感壓抑,幾欲窒息。
趙澄明也看出了其中的古怪,雖南陽侯一家剛?cè)刖┒紱]多久,但趙澄明對今上賜婚的消息有所耳聞,但他沒想到的是葉卿卿居然會拒絕賜婚,倒讓他對葉卿卿有了幾分欣賞,況且今日見面,葉卿卿也并非傳聞中那般不堪,不覺添了幾分傾慕之意。
今日他和葉卿卿的相見也是長公主的授意,他祖上是勛爵之家,故他并不懼蕭澈。
趙澄明笑道:“去年家父和家母親手種下的梅樹,如今都已悉數(shù)盛開,雖比不上長公主府的梅園,也算是這冬日里的一番景致。不知在下可否有幸邀縣主去園中賞梅花?”
葉卿卿頷首答應(yīng)。
去哪里都比和蕭澈待在同一處要強。
葉卿卿和趙澄明并肩走出了正廳,葉卿卿感受到背后那道灼熱的目光,她輕嘆一聲,心想:“這又是何必呢?畢竟他們曾相愛一場,彼此都不必撕破臉皮,好聚好散,難道蕭澈覺得她此番拒婚拂了他的顏面,因此前來質(zhì)問?”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蕭澈這才收回目光,他雙眉緊蹙,心中悵然若失,只見趙澄明撐傘,和葉卿卿并肩同行,逗得葉卿卿笑聲連連,他記憶中和葉卿卿并肩同行,卻一次都沒有。
因蕭澈忙于政務(wù),每次葉卿卿來懿王府找他,他都會扔給葉卿卿一本書,自己到書房處理政務(wù),得空就同她說上幾句話,不得空葉卿卿就一直等著。
他見葉卿卿也樂意等著,日子久了,他便慢慢地習(xí)慣了讓葉卿卿等。
就像他知曉他會娶葉卿卿,娶了她卻又將她晾在一旁,在蘭香苑中一日又一日的苦等。
重生一世,他才終于明白,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他,人等得久了,心也就涼透了。
雪天路滑,葉卿卿腳下一滑,差點跌入趙澄明的懷中,他們儼然一對熱戀中的眷侶,蕭澈只覺心中的某一處,像被人掏空了。
他雙手緊握,大步走出了正廳,“去賞花是吧!”
雙腳就不自覺地就跟了出去。
朔風(fēng)驟起,葉卿卿冷得打了個哆嗦,方才從溫暖的正廳來到這寒冷的雪地里,身體生理性的有些不適應(yīng),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她長長的雙睫上,遮擋了視線。
宛若玉蔥般的修長手指,也凍得通紅,一陣寒風(fēng)刮過,風(fēng)雪迎面而來,她被風(fēng)迷了眼,眼尾微微泛紅,分外惹人憐愛。
趙澄明解下身后的白狐毛披風(fēng),披在葉卿卿的肩上,替她系好帶子,“天氣寒涼,縣主當(dāng)心染了風(fēng)寒?!?p> 葉卿卿乖巧地福身,笑道:“多謝世子!”
蕭澈站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腳底的白底云紋靴踩在一截被積雪壓斷的枯枝上,發(fā)出清脆的斷裂的聲響。
再往前一步,他一腳陷進了厚厚的積雪中,雪水從冰冷的靴筒中滲了進去,一股刺骨的冰涼從腳底傳遍全身。
蕭澈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千里迢迢從青州趕回來,根本就是來找虐的。
葉卿卿裝作沒聽見,也并未回頭,那沉穩(wěn)有力道的腳步聲,她不用看也知來的人是蕭澈。
她和趙澄明沿路賞花,談笑,只聽得假山石后,女子的笑聲傳來:“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那個被退婚的葉卿卿??!”
若是換做以往,以葉卿卿那一點就著的炮仗脾氣,必得上前與之爭論一番。
如今她收了性子,知曉與人爭論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無論她是被蕭澈退婚,還是她主動解除和蕭澈的婚約,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她再不愿和蕭澈之間有任何瓜葛。
柳常茹扶著身子笑彎了腰,見葉卿卿不搭理她,繼續(xù)不依不饒,“若是我啊,定不會出來丟人現(xiàn)眼,哪里還有臉跑到南陽侯府去禍害世子?!?p> 柳常茹將躲在假山后,一臉畏畏縮縮的李嫣拖了出來。
李嫣低著頭,根本不敢看葉卿卿,從前葉卿卿行事彪悍,能動手解決的,絕不多說一句廢話。
柳常茹是柳將軍嫡女,自小在軍營中長大,跟著父親和祖父習(xí)武,并不懼怕葉卿卿,李嫣則不同,她父親只是一介小小的地方官,其父巴結(jié)柳將軍上位,她也成了柳常茹的小跟班,柳常茹到處惹了事,最后都會推給李嫣,而葉卿卿和柳常茹之間的爭斗,最后遭殃也是她。
葉卿卿的彪悍她是見識過的,李嫣可不敢惹她。
“李嫣,我說的對嗎?”
李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柳常茹瞪圓雙眼,喝道:“喂?到底對還是不對?。?!”
李嫣埋下頭,紅了眼圈,垂下淚來。
柳常茹繼續(xù)咄咄逼人,“還真是個軟蛋!跟你爹一樣,就是個慫包。”
李嫣低頭抽泣,柳常茹日日欺負(fù)她,她也只能默默地受著。
“欺負(fù)比你弱的,算什么本事!柳常茹,你也只會仗勢欺人,欺軟怕硬!”
那柳常茹固然可恨,但李嫣也是助紂為虐,做了不少壞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葉卿卿并非同情李嫣,而是她看不慣那些欺負(fù)弱者,將自己的喜樂凌駕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行為。
譬如蕭澈的小妾,投井而死的小云。
小云出身卑微,靠別人的憐憫和施舍度日,雖得到了蕭澈一時的寵愛,但被那王府中貴妾處處強壓一頭,最后腹中的孩子也沒能保住,小產(chǎn)后投井自盡。
思及此,葉卿卿更覺蕭澈可恨。
既然娶了小云,就該護著她,既不能護她周全,為何還要納進王府,說到底蕭澈也是間接害死小云的兇手。
而自己又比小云能好上多少,最終不也被人下毒害死。
柳常茹陰陽怪氣道:“葉卿卿的本事可大著呢!呵,這不,才被懿王退了婚,一轉(zhuǎn)眼又勾搭上了旁人。”
好不容易被柳常茹逮著機會嘲笑葉卿卿,她豈能輕易放過。
葉卿卿冷笑一聲道:“你且聽清楚了,我只說一遍,是我葉卿卿不要蕭澈在先。”
那立在梅樹中的男子一頓,“葉卿卿不要蕭澈”這幾個字好似鋒利的刀子,字字剜心。
蕭澈想起前一世,葉卿卿身中劇毒,到死也要和他劃清界線:“若有來生,葉卿卿不愿再愛上蕭澈,亦不愿嫁蕭澈為婦?!?p> 是他傷她甚深,卿卿為了他受盡了痛苦和折磨,那時的她到底是以何種心情說出那番話的?
此刻蕭澈似有些明白了。
在葉卿卿死后,蕭澈不久后也在九王之亂中,死在了自己的兄長手中。
到死,他才明白像葉卿卿這般活得恣意的女子,愿意嫁他為婦,為他洗手做羹湯,學(xué)著如何為人娘子,她貴為縣主,原本應(yīng)該被夫君呵護和疼愛,可自從嫁給他之后,卻整日以淚洗面,最后連眼中那星星點點的光芒都慢慢地耗盡了,而她所求不過是夫君能多陪著她,她所求不過是在父兄戰(zhàn)死后,他能成為她的依靠,他卻為了那可笑的九五之位,奉旨去娶別的女子。
是他傷透了葉卿卿的心。
重活一世,他等到了那道賜婚了旨意,同時也等到了葉卿卿拒婚的消息。
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呵,好笑!你還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整個京城都知道是你葉卿卿整日纏著懿王殿下,這才幾日未見,你的臉皮可比那鄴城的城墻還要厚呢?!?p> 葉卿卿拒婚?怎么可能,她可一個字都不信。
柳常茹處處針對葉卿卿,不過是嫉妒葉卿卿能嫁給懿王,嫉妒今上為葉卿卿和懿王賜婚。
葉卿卿冷笑一聲:“就算是我被拒婚又如何,怕是有些人就連被拒婚的機會都沒有呢!”
今上共頒布了兩道賜婚的旨意,一道是葉卿卿嫁給懿王,意欲拉攏長公主和大將軍;
另一道是柳常茹嫁給南陽侯府庶子趙乾。柳家祖輩都是大將軍,而南陽侯卻空有侯爵,在朝堂之上并沒有實權(quán),因檢舉青州貪污的官員有功,這才舉家被調(diào)入京都,那趙乾乃是南陽侯府小妾所生的庶子,今上賜婚,其寓意不言而明。
意在打壓柳家。
今日柳常茹出現(xiàn)在南陽侯府,自然是借此賞花宴,與未來的夫君見個面。
葉卿卿一句話戳到了柳常茹的痛處,她氣急敗壞,向葉卿卿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