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半,高斌已經(jīng)把門打開了。
他往冰箱里塞著可樂,臉上露出微笑。
嗯。
夏天如果沒有冰鎮(zhèn)可樂,就像吃豆腐腦不加白糖一樣,未免也太過無趣。所以,一定要經(jīng)常檢查庫存,該補上的一定要補上。
“請問老板在么?”
聽到有人說話,高斌隨口喊道:“要買東西自己拿,找零也自己動手?!?p> 他忙著把可樂擺正,讓正面的標簽一致對外,暫時沒空應(yīng)付顧客。
“老板,我們不買東西,您能出來一下嗎?”
“不買東西我還出去干什么?”
“……”
外面的人沉默幾秒鐘,估計是被他噎死了。
“我們是中心醫(yī)院的,有事情談,就耽誤您寶貴的幾分鐘時間。老板啊,請支持一下我們的工作?!?p> “醫(yī)院的?來了?!?p> 高斌從廚房走出去,抬眼就看見一個小護士,身旁還有一位大叔級的男醫(yī)生陪著。
“什么事兒?”
小護士被他的塊頭驚到了,嚇得磕磕絆絆的:“那個,老板您好,最近棗樹街開展的污染篩查,您知道吧?”
“知道,得去你們那抽血化驗。”
“嗯,老板姓高,名叫高斌?”
“對?!?p> “情況是這樣的,篩查已經(jīng)有段日子了,咱們這片的街坊都很踴躍??墒牵瑩?jù)我們所知,您還沒有參加呢?!?p> 高斌滿不在乎。“謝謝你的關(guān)心,我就不去了。”
“別呀,我們的檢疫車輛好近的,您只要抬抬腳……”
高斌眉頭一皺,第二次重復(fù)道:“謝謝,我不用!”
小護士咽著口水,不敢再說話,求助似的看著旁邊的男醫(yī)生。
男醫(yī)生上前半步,打了個哈哈。
“高老板高大威猛,真像個運動員,哈哈,你是覺得自己身體好,所以沒必要參加篩查?”
“嗯?!?p> 這名男醫(yī)生頭發(fā)稀少,卻梳著欲蓋彌彰的二八開,絲絲分明。在他胸口處的銘牌上,印著“血液科,周劍飛”的字樣。
高斌打量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在隱秘地觀察他,瞳孔一陣收縮。
“我們也能理解,怕麻煩嘛?!?p> 周劍飛表情和藹,又說道,“不過,污染導(dǎo)致的血液疾病,與體型的關(guān)系并不大。有的人看上去非常健壯,但其實已經(jīng)病得很重了。高老板,抽個血不用幾分鐘的,這對你自己、包括你的家人,都是一種負責(zé)?!?p> “真的?”高斌半信半疑。
發(fā)現(xiàn)他的神色有些松動,周劍飛點點頭。
“當然了。前面一排住著位大哥,是個打鐵的,他跟你一樣結(jié)實,結(jié)果等到檢驗之后,他居然存在白細胞下降的情況,如果不加以控制,未來發(fā)生什么還不好說。大哥拿到化驗單,又驚又怕,還親自給我們送了面錦旗呢?!?p> “……”
高斌對身體的感知和了解,要遠遠超過普通人。
他確信自己正處于巔峰狀態(tài),比剛出生的嬰兒還要純凈,比山洞里的狗熊更加強悍。
所以,高斌還是拒絕了。
“多謝周醫(yī)生的好意,可抽血這事兒講究自愿,我如果不想?yún)⒓?,你們也不能勉強吧??p> 周劍飛一愣。
對方給的答案出乎意料,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啊,對?!?p> “所以……”
周劍飛眨巴眨巴眼睛,連忙說:“明白了,不好意思啊,我們就不耽誤高老板了。假如哪天你改變主意,我們院方隨時歡迎?!?p> “謝謝周醫(yī)生。”
小護士拽著周劍飛的衣角,有點生氣,早就想走了,而他卻對著高斌伸出手來。
“再見!”
出于禮貌,高斌也把手遞過去,握了握。
“再見?!?p> “高老板的手真大,嘖嘖?!敝軇︼w低下頭,快速地看了一眼,抬起頭時笑瞇瞇的。
“噢,天生就這么大?!?p> 高斌沒有在意他的行為,抓緊時間把倆人送走,鉆進廚房接著擺飲料。
……
自從醫(yī)生離開后,日子變得清靜了。
采集工作漸漸進入尾聲,大喇叭消失了,也沒人再過來催他抽血。
挑個陰雨天,高斌一時手癢,又去找老頭下棋。
他在路上的時候,忽然看見有個熟人從前面的巷子拐過來。
“小刀?”
“斌哥?!?p> 小刀的臉色十分灰暗,胳膊上纏著一條黑紗布。
高斌很吃驚,問了句:“你這是……”
“噢,一個遠房親戚剛?cè)ナ溃疫^去看看?!毙〉锻O履_步,悶悶地說,“這人你也認得,他姓李,就在前邊開五金店?!?p> “什么?前兩天老李頭還好好的,怎么會?!”
“年紀大了嘛。我聽說他是心臟出了問題,在昨晚突然走的,等救護車趕到家里,他已經(jīng),哎?!?p> “……”
雖說跟老李頭非親非故,但高斌難免堵得慌。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钌囊粋€人,前幾天還說自己很怕死,想看著孫子長大成人,這么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居然就沒了。
“走,我陪你一起去?!备弑笳f。
小刀心里發(fā)熱,嘴上卻提醒著:“斌哥,老李頭跟你又不沾親,你其實沒必要……”
高斌擺擺手:“都是街坊,低頭不見抬頭見,應(yīng)該的,就這么辦吧?!?p> “好?!?p> 小刀不再堅持,同意了。
高斌對附近的地形已經(jīng)摸熟,他帶著小刀走進一家白事商店,詢問了幾句注意事項,然后親手動手,挑了個最貴的花圈。
按照當?shù)氐牧?xí)俗,花圈只能送一個,而且不能幫別人代送。
所以,小刀也同樣買個最貴的,跟著他一起送過去。
李宅愁云慘淡,已經(jīng)來了許多親戚和朋友,大家表情沉重,各種哭泣聲時斷時續(xù),從屋里傳出來。
“高,高老板?”
李家的長子蹲在門口發(fā)愣,眼睛紅紅的。抽煙的時候,他無意中看見高斌在前面敬獻花圈,連忙迎上去打招呼,又是意外又是感激。
“李老大,節(jié)哀啊。”
“謝謝,謝謝高老板,你能來,我……”
李家老大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有點語無倫次。
“太意外了,前幾天我還跟老伯在這下棋,真沒想到。”高斌道。
“是啊,我也沒想到,事情發(fā)生得很突然?!?p> “醫(yī)生怎么說?”
李家老大老實巴交的,想了想:“醫(yī)生檢查過,說應(yīng)該是急性心肌梗塞,他們在胸口按了很長時間,也做了人工呼吸……我父親年齡大,還有各種慢性病,最后到底沒救回來……”
“噢。”
高斌沉默了。
——因為心臟問題導(dǎo)致的猝死,這個比較常見,不說身體虛弱的老年人,就是小伙子經(jīng)常熬夜,也會有類似的現(xiàn)象發(fā)生。
李家老大用手抹著眼睛,把高斌帶進屋里。
客廳中煙霧繚繞,親戚們燒紙的燒紙,哭泣的哭泣,另外一些在輕聲地商量事情。
高斌發(fā)現(xiàn),李家的那個小孫子跪在冰棺前面,頭上戴著孝帽,手里還拿了半截餅干。
五歲的孩子沒經(jīng)過白事,根本不知道今天意味著什么。
這一別,就是陰陽永隔。
那位曾經(jīng)疼愛他的老人家,再也不會回來了,也永遠看不到他成家立業(yè),幸福地生活下去……
高斌走向冰棺,給老李頭鞠了個躬。
抬頭的時候,他瞥到對方的遺容,心里猛的一驚。
李老頭的嘴巴半開半合,眼睛居然是睜著的!
這……
高斌的后背有些發(fā)寒。
在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他似乎看到了恐懼,一種僵硬的、難以言述的恐懼!
高斌疑竇叢生。
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悄悄觀察,李家老大、老大媳婦、李家老二、老二媳婦,親戚朋友,等等等等,大家的悲痛都不像是裝出來的,顯得非常真摯。
難道,我看錯了?
連專業(yè)的急救醫(yī)生都說是“意外”,難道真的沒問題?
“……”
高斌搖搖頭,最終退了出去,沒有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