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講道理
院中石桌上插了幾枝棠梨,雪白的花瓣在風(fēng)中簌簌,檐下石階都染上了梨花的芬芳。
鐘嬤嬤正拿著粗針,坐在檐下納鞋底,偶爾抬頭看向墻角處的秋千。
甜甜往日都是很愛說話的,今天怎么這樣沉默。
“甜甜,你是不是不舒服???”
“嬤嬤,我沒事,只是在想讀書的事?!?p> 說完這話,程昭再次看向面前的宋闌,他絲毫沒有要離開的自覺,上癮似的坐在秋千上,害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還得騙著院子里所有人。
“對了,三小姐,治病的事,什么時候開始?”他問得理所當(dāng)然。
“我沒答應(yīng),宋闌,你不講道理?!?p> 程昭的話音里帶了微不可查的委屈,她雖然長在鄉(xiāng)下,但是師父和鐘嬤嬤毫無保留地愛護(hù)她,長這么大,數(shù)今天最憋屈!
“那我換個問法,甜甜,你什么時候幫我治???”
甜甜,這是她的乳名,嬤嬤從小叫到大,親切順口。
如今從宋闌嘴里說出來,仿佛垂墜的云朵,綿軟無比,帶著些繾綣意味。
程昭哪里還忍得住,把手里的折扇沖他身上丟過去:“宋闌,你講講道理行不行?”
宋闌抬手,輕飄飄地接過折扇,挑眉道:“講道理?”
他蒲扇似的羽睫動了動,眼底溢出一絲凜冽的蔑然:“講道理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p> 程昭語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許是被他這種無所謂生死的淡然鎮(zhèn)住,又或者,是作為一個醫(yī)者,不忍心看到病人失去求生的希望。
總之,見到這樣的宋闌,她只有心軟。
沉默很久,她輕嘆一聲,讓了步:“宋闌,我可以嘗試幫你治病,但是我連一成把握都沒有。”
“那就這么說定了?!?p> 得了滿意的答復(fù),宋闌終于起身,幽深的目光在程昭身上停留片刻,她身上有很淡的藥香,久病之人再熟悉不過,細(xì)嗅就能發(fā)覺,其中還摻雜著一絲香甜。
他嘴角掀起微小的弧度,愉悅道:“人如其名?!?p> 一陣清風(fēng)拂過,攜來無盡花香,隨著帳幔翻飛,他似一只輕燕,片刻便越過墻頭消失無蹤。
身手倒是很好,程昭暗暗地想。
鐘嬤嬤瞇著眼,她恍惚瞧見那邊有個影子飛出去,又擔(dān)心是自己看錯了,喚道:“甜甜,你沒事兒吧?”
程昭掀起幔帳走出來,臉上溢滿天真無邪的笑:“嬤嬤!您今天這是怎么了?心神不寧的,一會兒就要喚我一聲?”
鐘嬤嬤搖搖頭:“最近在這府里總是不自在,大約是年紀(jì)大了吧?!?p> 一河相隔的酒樓檐下,墨泉站得筆直,似一尊高大的塑像,等到宋闌翻出院墻、又一躍過了河、穩(wěn)穩(wěn)落地才上前,道:“主子,那三小姐怎么說?可有開方子?”
宋闌斜睨他一眼,眼底無甚溫度。
一個眼神,墨泉便明了,可他不信,搖頭道:“不可能的,她是木犀先生的徒弟,她一定能治好你!”
拐角處,投下一小片陰影,看形狀,恍惚是個人形,宋闌眼神示意墨泉從另一端包抄,而他則捏緊手中折扇,語氣兇厲謹(jǐn)慎:“誰?”
這樣近的距離,那人應(yīng)當(dāng)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宋闌起了殺心,繃直了后背,似一只捕食的獵豹,手中折扇蓄勢待發(fā)。
地上的陰影動了動,拐角處先是出現(xiàn)一片寶藍(lán)色衣角,再是一張臉,端正有方,謙謙君子,這個人宋闌再熟悉不過,是宋煜。
宋闌的神情放松下來,帶了親和的笑意:“三弟,你怎么在這兒?”
岸邊垂柳搖擺不定,在清澈的河水里攪動著,宋闌與這幅春日畫卷融為一體,也現(xiàn)出幾分蓬勃的好氣色。
宋煜緩緩走近,他們主仆二人的話他全都聽到了,不確定似的,他還是開口詢問:“程昭真是木犀先生的徒弟?”
這幾天,宋闌不在綿州,他帶著墨泉親自去了一趟漳州,木里村。
那是程昭從小長大的地方,民風(fēng)淳樸,村里人好心地收留他們住下,提起程昭,村里人都是贊不絕口的,那姑娘性子好,說話做事都很是穩(wěn)重得體。
他們知道程昭,卻不知道程昭的醫(yī)術(shù)。
若是換了旁人,或許也就信了,可宋闌不是一般人,他不會錯過任何的疑點(diǎn),他吩咐墨泉哄了幾個小孩子過來,小孩子單純,給些糖便說了實(shí)話。
程昭會醫(yī)術(shù),她有個師父,就住在村口那邊,是個三十歲的女人。
不過自從程昭離開漳州之后,她的師父也離開了,村里人受她們恩惠多年,答應(yīng)幫忙隱瞞。
宋煜忍不住道:“那是個女人,怎么會是木犀先生?”
“我讓墨泉花錢把她開過的藥方全部買了過來,又去村民們常去的藥鋪詢問伙計,你猜猜,結(jié)果怎么樣?”
二哥做事向來縝密,如今敢來這里找程昭,肯定是調(diào)查清楚的,想來定是那藥方上大都添了一味桂花,伙計們也證實(shí)了這一點(diǎn)。
那位女大夫竟然真是木犀先生。
宋煜從驚詫里回神,暗嘆好細(xì)的心思:“既然程昭是木犀先生的徒弟,那也算是極好的消息。”
“阿煜,你希望程昭不是?”
宋闌的感知很敏銳,宋煜從來不會質(zhì)疑他的任何判斷,這一次,他不太一樣。
宋煜搭著他的肩,格外真誠:“怎么會,二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起來,只是任誰都不會想到,木犀先生會是個女人。”
“好了,回府吧?!?p> 月色當(dāng)空,繁星隱約,宋闌坐在院中石桌上乘涼,折扇帶來的涼意簡直是隔靴搔癢,還時時累得他手疼,他突然想到程昭院兒里的那架秋千,坐在上頭倒是舒服得很,時時都能感受到清風(fēng)拂面。
“墨泉!”
隨著他一聲低喚,墨泉自房頂上躍下,半跪在他面前,恭敬道:“墨泉在。主子有什么吩咐?”
宋闌呼出一口熱氣,看了眼花架上大片大片的藤蘿枝,道:“在那里扎一個秋千,明早我要見到?!?p> “秋,秋千?”墨泉凌亂了,秋千那不是小女兒家的玩意兒嗎?
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宋闌又不耐煩道:“那你就動腦子想想,怎樣能看起來不那么小女兒家?!?p> 眼見著主子又要發(fā)火,墨泉哪敢多話,點(diǎn)頭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