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靜靜地躺在床上,窗外的余暉看起來格外美麗,落日下的云層像是天空剝下的層層鱗片,一直延燒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蛟S和他一樣,所有的江之人都在這一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靜靜地仰望著,見證著太陽再次眷顧這個地方。
“你真的不準備離開江之?”
“楊柳在這?!狈街厶撊醯卣f道。
“你已經陪了她整整七年了?!?p>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p> 他笑了笑,說道:“我更喜歡蘇軾的《江城子》”
“太凄涼了。”方舟虛弱地笑道,“那你呢?你準備陪她多久?”
“我也不知道?!彼p輕地撫著手中的骨灰盒,“她說想讓我?guī)鋈タ纯赐饷娴氖澜?,或許她只是不想讓我留在這里。”
方舟沒有說話,用力地扭過頭看著他,他的氣色看起來好了不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離開輪椅了。
“我們在江之待得太久遠了,久到差點忘記了是它把我們困在這里,這場濃霧救了所有人的命,但也同樣讓所有人失去了自由。我曾經聽聞那些無法再忍受這種日子的人,想要離開江之,他們開著車沖過江之的邊防站,忍受著病毒的肆虐在公路上放聲吶喊,為了一時的自由。但是他們都失敗了,為了防止?jié)忪F的致癮性對外面的人造成影響,江之市周圍五十公里內所有的住戶都搬遷了,早就沒有人住了,他們說要不是江之的周圍全是高山,這個范圍還會更大些。當那些人開著車穿越群山,憋著最后一口氣朝著不遠處的住宅區(qū)駛去,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早已人去樓空,江之就像是一座孤島,里面的人永遠也逃不出去,最后呼吸衰竭的痛苦中絕望地死去?!?p> “誰會為自由而死?死后的世界也未必自由?!狈街壅f。
“離開江之吧,方舟。我不知道那段錄音哪些話是真的哪些話是假的,我只知道關于楊柳的一切都是真的,這是你告訴我的。你讓我感覺到她就是這樣一個堅強富有正義感的女性,她本該成為江之的太陽。她基于自己的職業(yè)道德所做的一切僅僅是想讓江之和其他所有的普通城市一樣,喜歡它的人想來就來,討厭它的人想走就走。”
“至少出去看看吧,替她出去看看,或者帶她出去看看。我想她這樣尊重科學的女性,應該也不會計較什么入土為安吧。”
“行了行了,你已經說服我了?!狈街鄢α诵?,“不過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要出去也不過是從一個醫(yī)院轉到另一個醫(yī)院?!?p> 他也笑了笑,說道:“世界上沒有同樣的兩家醫(yī)院。”
“你老是說我的事情,你的呢?你自己想通了?”
“如果你是問我關于她的事情,我想自己往后余生有足夠的時間去想,如果你是問我鴉小隊的事,沒有什么想不通的,鴉小隊確實是他一手建立的,但我用了最大的努力,讓鴉小隊成為了我希望它成為的樣子。江之的這七年,真像是一場夢,醒了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假的。我曾經引以為傲地能看穿濃霧的眼睛,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連自己身邊的人都看不清,現(xiàn)在這樣的眼睛挺好的,看不清,但我可以去感受。你也是,那對能看清真相的眼睛,不過是一個天大的謊言,我們都從這場大夢中醒過來了。”
“是啊,醒了。不管我的眼睛是不是真的能看穿真相,至少兇手總是那兩個人中的一個?!?p> 方舟把頭扭向窗戶,他感覺有些累了,黃昏的時候,風花江上的粼粼波光會映照著江之的過往,七年轉瞬即逝,他相信有一天,好奇的孩子會指著街道邊的奇怪儀器,問媽媽:“媽媽,這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