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氣惱
真是奇怪,只一夜,那些芽竟然全發(fā)了。
它們綻放在這個略顯寒涼的四月,兩片圓厚的綠葉呈雙手打開的姿勢,看起來嬌嫩又脆弱。
溫華有些不可置信的蹲下身子,輕輕撫了撫那些探出頭來的嫩苗,盯著那圓圓的深綠色的葉片,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它們的兩片葉子像人雙手打開似的舒展開來,上面掛有一些亮晶晶的水珠,顯得分外活潑和嬌憨。
處處勃發(fā)著生命的生機(jī)與活力。
小五慢悠悠的走過來,也學(xué)著她的樣子蹲在那些苗的旁邊,睜著一對水潤潤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的衣角聳拉在了地上,因為主人的不在意而沾了一些黃撲撲的泥土,看起來很小孩子氣。
“看起來很好吃呢?!?p> 他冷不丁的說。
只見他笑吟吟的蹲在地上,一只手撐著頭,一手微微點了下地上的幼苗,眼底有些看不清的昏色。
他竟然沒有生氣?!
溫華看到他微笑的模樣,頓時覺得萬分驚悚。但看著他掛著和平時一樣的笑容,又說不清奇怪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唯一有點變化的就是他眼尾的顏色深了一點,像涂了胭脂在上面似的。并不明顯,要細(xì)看才能發(fā)現(xiàn)在那片細(xì)密的眼簾的掩映下,藏著的極深的嫣紅。
額前那些細(xì)密的碎發(fā)很柔軟的卷曲著,卻也不顯亂。溫華就看著他百無聊賴的對著那些圓葉片又揉又捏,甚至有的還用指甲掰扯下來。
“你這樣,我們還種什么?”她睨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說好的喜歡吃西瓜呢。
小五沒有理她,仍是彎著嘴角把那些剛冒頭的嫩苗全部弄死了。甚至還好心似的全部又干干凈凈的埋進(jìn)了土里。
這之后他才轉(zhuǎn)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眸子里帶有說不清的意味。看到溫華呆愣愣的說不出話的樣子,他似乎覺得很好玩,開心的笑了兩聲后,突然又神神秘秘的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
“你覺得,它們還會長出來嗎?”
說不清是惡作劇還是什么。
他問得很不正經(jīng),呲牙咧嘴的,露出一個夸張而搞怪的笑容;嘴唇就像是涂了血似的,比平時的顏色還要深很多。硬生生的讓那張漂亮的臉扭曲了起來。
但不過一會兒,面前的人又安靜下來,他站起來用腳踢了踢那些剛埋好的小土堆,手背在身后。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嗯?”
見小五往前慢慢的走了,溫華也趕緊站起來跟了上去。然后裝作不在意地回道,“???故事啊...是什么故事呢?”
完了,真給她氣病了。但是不慌,還是要穩(wěn)住。
管它是什么民間傳聞還是鬼怪傳說,溫華堅信憑自己多年在度娘和b—上瀏覽的經(jīng)驗,只要對方說了開頭,她基本就能猜到結(jié)尾。
“據(jù)說,以前有個很昏庸的狗皇帝和同他一樣愚蠢的妹妹,”他一邊走,一邊還學(xué)著那說書人的姿態(tài)擺擺腦袋,故意頓了頓,“這個妹妹呢,后來毒殺了疼愛自己的父皇,讓本不是太子的哥哥坐上了皇位?!?p> 溫華聽到他說“狗皇帝”這三個字不由得嘴角一抽,然后饒有興致的接道:“然后呢?”
“然后一切就皆大歡喜啦!妹妹嫁給了狀元郎,哥哥也坐穩(wěn)了皇位。只不過——”他悶悶的笑了兩聲,嘴角也尖尖的彎起,“只不過,后來妹妹有了身子,據(jù)說啊,孩子死掉了呢。”
那雙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下午的風(fēng)又涼了起來,從很遠(yuǎn)的地方呼嘯而過,卷起一些細(xì)碎的草粒,向他們猛地攻來。
溫華的頭發(fā)都被吹亂了,裙邊還有一些枯黃的蓬草黏在上面。兩頰無法扎起來的碎發(fā)遮擋了眼見的視線,透過那些狹長的縫隙,她只能看到小五的下巴和衣領(lǐng),看不清他的神色。
“小五.....”
她把頭發(fā)別到一邊,有些莫名的不安。
半邊的天全都黑了。
黑壓壓的一片盤旋在小五身后,把那些高束的頭發(fā)噼噼啪啪地往一邊卷去。他沉默而安靜的站在那里,兩旁是空而晃蕩的田野。光禿禿的土地卻很規(guī)整的隆起一犁又一犁的土堆。站在這里,就是側(cè)著頭望老遠(yuǎn)也只能看見陰霾霾的天空。
那些霧氣又起來了。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熟悉的時代早已滑向了記憶的深淵;再也尋覓不回了。哪怕在這住了許多天、見到了現(xiàn)世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妖怪,還莫名其妙的穿過一株古樹來到這里;但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xiàn)在一樣恍然大悟,自己已經(jīng)和那個熟悉的世界再也沒有交集了。
真是有意思。
“小五,這里究竟是哪?”
她問完,腦海里卻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朋友對自己說的一句話。
“你這個人啊,真的很奇怪。是那種有時候自己都泡在水里,卻也沒有想要掙扎著沖破水面從里邊探出頭來的人?!蹦莻€總是扎著高馬尾的女孩許久不見,回憶起來竟然還變得有些生澀了。
但溫華依舊記得,那天晚上她莫名其妙的找到她,說要去喝酒,紀(jì)念什么兩人多年的同學(xué)情誼而喝的酩酊大醉。
其實她們兩個哪有什么同學(xué)情誼呢。明明高中三年也沒說過幾句話,畢業(yè)以后也很多年都沒見了,連從前能夠輕易脫口而出的名字,在咀嚼間也變得分外模糊。唯獨留下一個曖昧不清的“老同學(xué)”的稱呼。
喝到興頭上,那人一手拿著啤酒罐,一邊拍著她的肩膀,神情醉醺醺的;說完又是狠狠地灌了一口,喝的滿臉通紅。
“你這算是什么評價啊?!?p> 只記得當(dāng)時的自己,就是這樣笑著拍了朋友的肩膀兩下,并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也是從那以后,她們再也沒見過面。
沒有什么意外發(fā)生,可能只是興致來了,就想找自己時隔多年的高中朋友好好聊一聊吧。度過一個浸泡在啤酒罐里夏日人生后,再振作精神開啟自己新的生活。
僅此而已。
明明平時看起來是那樣嬌憨單純的人,評價起他人來卻總是特別的犀利。
且沉到水里,說到底那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式的劃圈作法罷了,和鴕鳥并沒有什么區(qū)別。麻痹自己的感官可以減少自己的恐懼感,可相應(yīng)的也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小五。”溫華抬起頭,走上前輕輕抓住他的手,一碰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手是那樣寒涼。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貓一樣,因為受了驚嚇身子在微微顫抖。
“小五!”
她咬了咬牙,又喊了一聲,這次比剛才的音量要重很多。
沒想到對方猛地一驚,像是反應(yīng)過來一樣飛快地甩開了她的手,接著往后一跳,抬起眼來惡狠狠的瞪著她。
果然很不對勁。
她皺著眉頭不再上前了,腳步往后微微一頓。剛想做點什么穩(wěn)定一下他的情緒,但小五看見她后移的動作,瞳孔突然猛地一縮,隨即抓住她兩邊的手腕把她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兩邊肩胛骨被撞得生疼。她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哼聲,勉強(qiáng)抬起頭來,正好和對方的目光直直的對上。這下子,溫華看清他的眼睛了。
蒼藍(lán)色的眼珠包裹著一根極細(xì)的豎瞳,由深入淺地從內(nèi)逐漸向外擴(kuò)散;冷冰冰的倒映出她驚慌失措的模樣。
時間仿佛被拉的極長,耳邊恍惚能聽到秒針滴答滴答的聲音。
“其實,我本來很想殺了你來著?!?p> 和那對漂亮的貓瞳對視了一會,待溫華好不容易平復(fù)了心情,頭上就莫名的傳來了這一句,嚇的她渾身又是一僵。
看到她驚嚇的模樣,小五突然露出了一個非??蓯鄣男θ荨K粯拥捻佑泻@溯p輕卷過。
那雙眼里兩根鑲嵌得極深的銀針,像是能直直地刺進(jìn)別人心里一樣,看的讓人頭皮發(fā)麻。但那道聲音還在自顧自的說下去:“我見過你呢,記得嗎?在很久以前的時候....”然后低下頭在她脖子旁邊嗅了嗅。
“就是你!”
他眼睛彎了彎,很驚喜似的發(fā)出開心的笑聲。手卻抓的更緊了,擠壓得她整個手掌都僵硬了起來,動彈不得。
如果現(xiàn)在有一把手槍的話,溫華會毫不猶豫的崩了這崽子的腦袋??粗菑埿τ哪?,她的眼睛都已經(jīng)麻木成了死魚眼。她只是一個無辜弱小的人類罷了,求放過。
“你不害怕嗎?剛剛還那么過分...”
他歪了歪頭,笑著問道。眼神黑的嚇人。原來憎惡的情緒這會又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
真的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溫華盯著他柔粉色的唇瓣發(fā)了會呆,突然聯(lián)想到自己方才想過的問題,“這片田你是怎么搬過來的?”
“......”
小五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龜裂,于是他放開了溫華的雙手。沒有起身,仍舊跨坐在她的身上,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的脖子中間。
應(yīng)該是很輕的動作,不會有什么威脅。但這樣一按,卻讓她渾身都不舒服了起來,比剛才掐著手腕還要難受。
“這樣會疼嗎?”他問。
“不會?!?p> 她說話時,聲帶的震動使脖子上觸感越發(fā)清晰了,那種莫名其妙的脅迫感也越發(fā)加重。
那根手指微微一頓,然后慢慢的往上移,到下頜那不動了,這樣細(xì)微的動作激起溫華一陣雞皮疙瘩。隨之手指的數(shù)量逐漸增多,由兩根三根慢慢的變成兩只手。
小五兩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一點一點收緊。他的掌心仍是冰冰涼涼的,在這樣的天,就像霜雪一樣,凍得人心底發(fā)寒。
“這樣呢?”
他又問道,像是小孩子問大人這個字怎么寫一樣,天真又無害的乖軟著嗓音,好奇的看著她因為呼吸困難而微微瞇起的眼睛。
溫華感覺耳邊都在嗡嗡作響,頭暈?zāi)垦5摹K粤Φ奶鹨恢皇?,本來想扇他一巴掌的,但因?qū)嵲跊]了力氣;舉了半天,最后只能抓住他一只小巧的耳朵。
“啊...你抓到我耳朵啦、”他半瞇起眼,頭因為她的動作往旁邊一歪,語氣不緊不慢的。手下的動作卻慢慢地松開了,轉(zhuǎn)而握住她拉拽的那只手。
他隨意的捏了捏溫華的指尖,然后伸出右手,從掌心向上緩緩地摩挲,一路輕輕撫過那些細(xì)密的紋理,低頭在她的食指上用力咬了一口。
消散的空氣逐漸回來了,把她由目眩帶回到蒼涼的現(xiàn)實中。等自己后知后覺的抬起眼來的時候,就見小五也不鬧了,就這么乖乖地跨坐在她身上垂著眼玩她的手。
得虧她心理素質(zhì)十分強(qiáng)大。
“后來呢?”頓了頓,她覺得自己又氣悶了起來。然后握緊他扣住的那只手順勢坐了起來,“下去,你很重?!?p> 小五沒有別過眼,站起身后把她也拉起來了,然后兩個人慢慢的往回走去。這期間——他就沒放開過她的手?!叭缓蟀?,公主和駙馬有了一個女兒,皇帝也有了很多妃子跟孩子。只不過....”他的聲音漸漸小下去了,“只不過,孩子跟妃子都是假的?!?p> 這可真是一個奇怪而迷惘的故事呢。溫華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牽著他又走的快了一些:“為什么說是假的?”
“假的就是假的啊、”
眼前的人又笑了,他緩緩放開溫華的手,轉(zhuǎn)而加快了步子歡快的往前走去。而溫華注意到他幾乎是用腳尖點地的,腳后跟離地面總有些細(xì)微的距離。并不明顯,要盯久了才能看出來。
之后的一路上,小五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動作了,但怎么也不肯解釋為什么是“假的”;這個奇怪的故事后來也就一直盤旋在了溫華的心里。
老姑二百個
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