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救贖

　　“你要拋棄我嗎？姐姐?！毙的語氣脆弱，臉上卻沒有什么表情，只有嘴角微微抽動，看起來很僵硬。

　　溫白想起伏丁高深莫測的話：那孩子完全不知情，產(chǎn)品怎么能控制自己的設(shè)定呢？

　　“我養(yǎng)不起你?！?p>　　半響，溫白編了一個很膚淺的借口。

　　“你可以把這只蜘蛛賣了，我確信它是一只真的動物，它身上可沒有什么電子開關(guān)。按照市場現(xiàn)在的價格，能獲得一筆可觀的費用！”小D激動地說，他指尖捏著那只蜘蛛，蜘蛛無力掙扎，白費力氣。

　　溫白沒有回應(yīng)他。

　　公寓內(nèi)的空氣似乎凝固了。

　　“不是錢的問題，對吧，姐姐？”小D趴在桌子上，圓圓的藍色眼睛看著她。

　　“嗯?！睖匕椎穆曇艉茌p。

　　窗外又開始下酸雨，淅淅瀝瀝，無窮無盡。

　　“我明白了，我的設(shè)定里說，當主人厭棄時，有權(quán)利將我回收，物品沒有權(quán)力質(zhì)問原因?！?p>　　“將我交給回收站吧，我腦中和姐姐相處的記憶會被永久刪除。這段時間和姐姐相處很開心…”他將頭埋在胳膊里，聲音變得有些模糊。

　　身份在這一刻轉(zhuǎn)變。

　　溫白成了那個捏住蜘蛛的人，小D則變成了那只無力反抗的蜘蛛。

　　“在我被回收之前，我的記憶芯片交給你，我的記憶也是屬于你的。”

　　小D抬起頭，兩只胖乎乎的手在后頸處摁了幾下，扯出一張很小很精致的卡。

　　隨后，他藍色的大眼睛漸漸變成深藍，再變得深黑。整個人僵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了。

　　溫白知道他是自動停機了，就像電視被拔掉電源線。

　　溫白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抬起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金色頭發(fā)，嘆息，拿起那張精致的芯片插入全息投影儀中。

　　投影儀顯示的畫面讓她更加沉默。

　　畫面里是小D每天的行動。

　　八點起床，去廚房做早餐，然后送溫白去警局。十一點回到公寓，清潔公寓里所有的物品；趴在椅子上，安靜地等溫白回家。

　　這期間除了和溫白說話，他所有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公寓自言自語。

　　“還有一小時姐姐就會回家了……”

　　“好困…我不能睡，打起精神來，要迎接姐姐回家?！?p>　　“姐姐還沒通知我去接她……”

　　“姐姐什么時候回來？”

　　溫白聽著他軟軟的聲音，視線模糊，她感受到眼眶中有什么流出來，潮濕地滑過臉頰，在干燥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線。

　　我不能這么殘忍。

　　溫白想。

　　*

　　警局內(nèi)，奧利爾處理完手上的案件，扯了扯領(lǐng)帶，長出一口氣。精致的制服對于他來說，更像是枷鎖。

　　舞女案件里，疑點重重。

　　每個人的證詞一樣卻又不一樣。

　　所有人都帶著面具在說話。

　　他在筆尖寫下這么一句總結(jié)。

　　觸屏上顯示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少女，她的眸光總是神采奕奕，抿著嘴微笑。

　　但奧利爾能想象，那少女張開嘴笑時，尖銳的虎牙。

　　溫白……

　　他默念。

　　這個少女真的是兒時那位女孩嗎？

　　長得如此相似，身上那股不服輸?shù)膭乓踩绱讼嘞瘛?p>　　與大多數(shù)高層長官不同，他們多數(shù)生于富裕家庭，一出生就有無數(shù)個機會提供他們選擇。

　　奧利爾出生在遺棄礦地的一個不知名孤兒院里。

　　那里陰暗不見天日，他們住在地底下來躲避滿天的放射性灰塵。

　　“外面很危險，不要出去。出去的唯一辦法是被好心的富家太太領(lǐng)養(yǎng)?！惫聝涸豪锏睦习呓?jīng)常這么囑咐他們。

　　他有記憶那年，末世大戰(zhàn)爆發(fā)結(jié)束，有條件的家庭都移民到其它星球了。

　　母親離開時給它一個擁抱：“對不起，奧利爾。我們沒有多余的金錢帶上你了，你把機會讓給你哥哥吧?！?p>　　孤兒院里偶爾也有不聽話的小孩子，偷偷跑到地面上去冒險。例如尼爾，孤兒院里最大的孩子，他已經(jīng)十歲了，還沒有被好心人家領(lǐng)養(yǎng)走。

　　孤兒院不收養(yǎng)超過十歲的孩子。一個孤兒超過十歲就得被送到黑市販賣，賣的錢供養(yǎng)剩下的孩子。

　　“我不想被賣走，奧利爾，我必須賭一賭?！?p>　　此后，奧利爾再也沒見過尼爾。

　　孤兒院的老阿嬤恐嚇他們，尼爾死在了地面上，被放射性污染了，身體上的皮都脫落，活生生被曬成人干，被怪物吃了。

　　“真的嗎….”奧利爾不相信。

　　有一天，他迎來了他的生日，他九歲了。

　　時間只有一年了，身邊同齡的小孩子一個個消失，聽說是被好心人家收養(yǎng)了。

　　奧利爾見過那些來孤兒院的富商們，他們的眼睛打量著孤兒院的孩子，像在挑選商品。

　　不，我不要被領(lǐng)養(yǎng)，我也不要被賣到黑市。

　　他推開了通向地面上的門。

　　地面上沒有老阿嬤形容得那么可怕。

　　地面上什么都沒有，只有無窮無盡的廢墟和一片荒蕪。

　　他不停地走，不停地走，都看不到邊界。

　　直到筋疲力盡，腳上的鞋子早已被磨穿孔，嗓子里干涸得發(fā)癢。

　　“嘿！那邊有個可憐鬼！”

　　他回頭，是一群十六七八的孩子，興奮地朝他跑過來，手里還拿著鋼筋，鋼筋尖是干涸的血跡。

　　奧利爾的直覺告訴他這群人不是好惹的，有危險。

　　果然那群人興奮地叫道：“今晚的晚餐有著落了！我們已經(jīng)好久沒找到食物了！”

　　奧利爾駭然，地面上的人類居然以同類為食。

　　他想跑，卻被腳底的廢墟拌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看著那群人越來越近的身影。

　　我死定了！他想。

　　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力氣反抗了，更別說逃跑了。

　　他絕望地望著天空，那時候的天空還不是灰蒙蒙的，陽光還能從大氣層里照射到他身上，非常刺眼。

　　“住手！你們這群怪物！”忽然之間，他聽到一聲嬌喝。

　　有個小女孩站在他前面，為他遮住了刺眼的陽光，將他籠罩在蔭翳下。

　　“哈哈哈哈哈，今天真是幸運，又來了一個食物！”那群孩子更興奮了。

　　少女極速地轉(zhuǎn)頭，臟兮兮的頭發(fā)也蓋不住她漂亮的臉蛋。

　　“喂！膽小鬼！站起來！跟我一起戰(zhàn)斗！”少女猛地拉他起來。

　　奧利爾看著少女神采奕奕的眸子，心中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一股力氣，也許是求生的本能，也許是少女的激勵，他猛得站起身來。

　　兩個小孩面對一群青年。

　　能活下去的概率非常小。

　　他拼勁全力用石頭砸昏一名青年，轉(zhuǎn)頭看那個少女。

　　那少女像個怪物，嬌小的身軀拿著一把大砍刀，一個人對抗七八個青年。

　　他目瞪口呆。

　　“小心！”少女怒喝，抬起手將手里的砍刀向他身后砸去。

　　奧利爾身后傳來一聲慘叫，那把大砍刀活生生插在了青年的大腿上，血液橫流。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的光線越來越暗，這意味著夜晚來臨。

　　青年們被打得落荒而逃。

　　奧利爾和少女坐在地上氣喘吁吁。

　　“喂，你是從下面來的吧？生活在溫室里的家伙，真弱。你以后怎么在地面上活下去??？”少女擦了擦額頭的血，嘲諷他。

　　奧利爾盯著她大腿上的傷口，那傷口被鋼筋刺穿，留下一個血窟窿。

　　“謝謝你，你的傷口如果不處理的話很容易感染?！眾W利爾打算撕下身上僅有的衣服來為她包扎。

　　少女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俯視著他：“你先擔(dān)心自己吧。我這傷口一天就能愈合?！?p>　　“再見了，不用謝我?！鄙倥當[擺手。

　　“你叫什么名字？”奧利爾扯住她的衣角。

　　少女被扯住，腳沒站穩(wěn)，往地上摔，奧利爾想扶住她卻來不及了。

　　“……”

　　“忘恩負義的家伙，我叫白，知道了嗎，一個救了你命的英雄?！鄙倥榔饋?，神色驕矜。

　　那張漂亮的眼睛旁，有血液流出來，凝固成一滴血珠，像一粒紅色的淚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