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飯間。
為了招待客人,米家今日的午飯難得的豐盛,有大白菜、鹽焗花生、蛋花湯和肉少得可憐的咸菜炒肉絲。在亂世的農(nóng)村,這是逢年過節(jié)才有的盛宴。
“你還沒有名字?”聽到米家的閨女沒有取名,無昔竟有些開心。
殷輊在一旁起哄:“你游歷江湖,見多識廣,要不給她取個名?”
無昔放下碗筷,認(rèn)真思考起來。米父米母期待地看著她,自己沒文化,有人幫著取名是好事,雖然閨女不是閨女了。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她生于攸河,卻也在攸河遇害。單名悠,悠揚的悠,如何?寄寓安閑自在、無拘無束?!?p> “米悠,聽起來還不錯?!币筝e表示贊同,其實已經(jīng)察覺到了無昔的意思。
“噢,我叫米悠?!泵子票救嘶匚读艘幌?,又埋頭干飯。
殷二爺都這么說了,米父米母哪還有理由拒絕?對現(xiàn)在的閨女來說,安閑自在、無拘無束或許是最好的結(jié)局。
飯后各自散去,無昔遞給殷輊一頁紙。
“上面寫明了食人狼的情報,你去鐵馬村之前要仔細(xì)看看?!?p> 殷輊粗略看了一眼,寫得不算詳細(xì),但對一無所知的自己來說很有價值。
“你怎么會有這些情報?你說有事要辦就是這個?”
“這你不用知道。放心,我不會害了你的?!?p> 殷輊尬笑著收好情報,話題一轉(zhuǎn):“你怎么和妖怪有感情了?”
“妖怪?你說米悠???她又不是會害人的妖怪。人可以惡,妖也可以善。有感情怎么了?你不也是?”
“胡說!我……我已經(jīng)和米家說好,過幾天就把她活埋了,你打算怎么辦?”
“如果過幾天他們沒有改變主意,我就帶她走,正好走江湖缺個伴?!?p> “那你最好快點走?!币筝e格外地平靜,像是調(diào)侃又像是提醒。悠,安閑自在、無拘無束,不正是江湖嗎?
無昔和米悠回城了,殷輊按計劃前往鐵馬村,順路看望一下奶奶。
爺爺在殷輊出生前就已經(jīng)去世,奶奶則在殷輊的父母出事后,堅持獨自回老家住。兄弟倆時不時就會來看望奶奶,但奶奶似乎并不歡迎。
殷輊對奶奶的印象是——鬼神莫測!聽一些親戚說過,奶奶曾經(jīng)精通占卜,但殷輊從來沒見過。奶奶總是說,老了記不得了。奶奶還經(jīng)常說胡話,比如手上的玉鐲價值連城,其實只是一個普通的銀環(huán)。比如
“輊兒,怎么又來了?你昨天不是才來嗎?”奶奶坐在門外和鄰居嘮嗑,大老遠(yuǎn)就看見殷輊。
殷輊努力回想了一下昨天,“奶奶,我昨天沒來?!?p> “沒來嗎?不可能,我都聽見你給我唱的曲了,唱的什么來著……”
殷輊長這么大沒聽過幾次曲,更別說是唱。奶奶昨天會不會遇上騙子了?
“你今天又要來干什么?”奶奶一如既往的冷漠無情,隨時準(zhǔn)備趕人。
“我來看看您。嗯,您看起來好得很,那我就先走了。”殷輊轉(zhuǎn)身要走,其實是打算繞到后門進去察看一番,水缸里還有沒有水、地板干不干凈、馬桶痰盂用不用刷……都是看望奶奶的日常流程了。
奶奶卻突然喊住了殷輊:“你回來,有問題!你娘是不是來找你了?”
我已故七年的娘來找我?怎么找?想想怪瘆人的。殷輊回想一下近幾天做的夢,也沒有夢到母親的印象。瘋言瘋語罷了,不用放在心上。
殷輊不再搭理奶奶,繞到后邊打起了水,其實心里一直在琢磨:奶奶雖瘋,但有些看似無厘頭的話,包含著驚天大秘密,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吧。沒準(zhǔn)今夜夢里就會見到娘……
奶奶冷不丁地“飄”過來,拄著拐杖,臉色陰沉。殷輊瞄了一眼假裝沒看到,只想趕緊流程完趕緊走。
有一炷香時間,奶奶一直站在原位不動,表情也沒有變化,眼神卻變得深邃,仿佛在注視著九重天外。殷輊感覺氣氛逐漸陰冷,莫名慌張,心跳劇烈,干活的手竟微微顫抖。突然奶奶爆出肆無忌憚的笑聲,把殷輊嚇得差點猝死。
“好!好??!這才是殷家的好男兒。哈哈……”奶奶狂笑著進了屋,留殷輊一個人在后院驚魂未定。
果然是鬼神莫測,幫你干干活就高興成這樣。殷家的好男兒,難道我以前不是嗎?殷輊迷惑地想,正好手頭也忙完了,撤撤撤。
鐵馬村雖不遠(yuǎn),但徒步走去還是很累人的。殷輊憑借黑條的身體素質(zhì),包括休息走了整整一個時辰,腿筋欲裂,還剛好是一天中最熱的時間。
“早知道在奶奶家里歇會再來。不,早知道就騎馬過來?!?p> 口干舌燥的殷輊現(xiàn)在只想喝水,便就近進了一家普通農(nóng)舍。門沒關(guān),房子里異常安靜,殷輊看不到人,也不好亂走,就在前廳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
雖說十才縣治安比其他地方好,但還達不到可以隨意不關(guān)門的程度。
累極的殷輊沒想那么多,坐著打起了盹。
不知睡了多久,殷輊被一陣馬鳴驚醒。他條件反射地抄起劍,沿著聲音尋到后院,只見一個身穿深褐色布衣的人拽著一匹鐵青馬。
那人看到殷輊愣了,殷輊看到馬愣了。那馬威武雄壯,身姿矯健,眼神深邃,透著一股傲氣,即使是不太懂馬的殷輊也看得出,這是世間罕見的寶馬。
這就是鐵馬村嗎?隨隨便便一戶人家養(yǎng)的馬就這么強。等等,這人要干嘛?
深褐色布衣假裝沒看見殷輊,繼續(xù)用力拽馬。馬似乎不高興了,頭一扭就把人給拉倒了。好心的殷輊走過去扶他,他卻撒腿就跑。殷輊正猶豫要不要追上去,后背被輕輕頂了一下,回過頭看竟是那匹寶馬。
殷輊伸手摸了摸,可能是它的主人沒怎么騎它,它的肌肉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結(jié)實。四目相接之時,殷輊內(nèi)心一顫。
或許,這馬和我有緣吧。反正是要出來躲的,這農(nóng)舍看著還不錯,等主人回來,問問能不能在這住幾天。
于是殷輊一直等到了黃昏,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背著一筐地瓜白菜回來。
“后生,還沒走呢?”
“您知道我在這?”
“我午休起來,看到你在前廳睡著了,便沒有叫你?!?p> 明明未曾見面,竟如此不介意……殷輊很是驚訝。
“我姓溫,叫我溫叔吧?!?p> 見溫叔大大咧咧,完全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殷輊開門見山:“溫叔,在下殷輊,可否在府上住兩天?”
“府上?哈哈哈客氣了,區(qū)區(qū)老房子,你不嫌棄就好。正好我兒子出門了,你就睡他房間吧?!?p> 哇,這么大方?在鄉(xiāng)下這規(guī)模的房子很少見,在溫叔口中只是“區(qū)區(qū)老房子”?
“那多謝了。”
“還沒吃晚飯吧,我這就去做?!?p> 在家里,燒火做飯一般是女人干的事,但溫叔家好像沒有女人。
“溫叔,你家里就你和你兒子嗎?”
“哎,我的兄弟姐妹不喜歡鄉(xiāng)下的環(huán)境,都走了?!睖厥逡贿呄床颂悦滓贿呏v,“我妻子生了孩子后,沒多久就病死了。這么多年,我也沒有再娶。你猜為什么?!?p> “履行諾言?”
“哈哈,倒是有很多人這么說,其實是因為,沒必要。我這輩子只有兩個使命,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后院的馬。此外都可有可無?!?p> “使命”二字從一個農(nóng)夫嘴里說出來,顯得奇怪。自己的使命是什么?殷輊倒是從未想過。
不等殷輊問,溫叔繼續(xù)講:“我兒子從小聰慧過人,學(xué)習(xí)又刻苦,我當(dāng)?shù)淖匀粦?yīng)該盡力供他讀書。這幾天他去秋闈,和他的幾個同窗好友?!?p> “那后院的馬呢?”殷輊更好奇的是馬。
“你有看到馬了嗎?”
“有。”
溫叔先賣了個關(guān)子:“你猜它值多少銀子?”
又猜……聽殷軒說過鐵青馬能賣一百兩,但只是一百兩就太普通了。
“一百五十兩?!?p> “有人出了這個價的兩倍,我不賣?!?p> 溫叔異常平靜,殷輊則驚呆了。三百兩,要自己家省吃儉用大半年,而溫叔只不過是一個農(nóng)夫……
溫叔對殷輊的反應(yīng)很滿意,笑了笑說:“三百兩確實很多,但我知道寶馬配英雄,它身上流的是戰(zhàn)馬的血,若非真英雄,我絕不會賣。”
溫叔果真不是普通人?。∫筝e感慨時,抓到了疑點:“你是怎么得到這匹馬的?”
有時為了供應(yīng)戰(zhàn)爭,鄉(xiāng)下的馬會被官府收購或者征用。但戰(zhàn)馬流入田間,幾乎是不可能的,就像不會有人拿千錘百煉的寶劍來挖土。
溫叔把菜倒進鍋里翻炒:“我父親當(dāng)年是征戰(zhàn)四方的將軍,為朝廷立過很多功勞,后來順理成章當(dāng)了個大官。
“直到二十多年前,妖物大量出現(xiàn),天下動蕩,朝廷也逐漸腐敗。我父親忍受不了,便告老還鄉(xiāng),帶走了幾匹戰(zhàn)馬。”
征戰(zhàn)四方,朝廷大官,還告老還鄉(xiāng)……這些對殷輊來說都太遙遠(yuǎn)了。
飯間,溫叔又給殷輊講了許多當(dāng)年的事跡,殷輊聽得熱血澎湃。
家里兒子要專心讀書,街坊鄰居沒興趣聽,所以今天溫叔也是難得的講得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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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大哥,兄弟們都饞了?!?p> “是啊,已經(jīng)五天沒吃人了”
大哥正啃著血淋淋的羊腿,緩緩抬起頭,舔了舔嘴唇上的血。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樣,雷公臉,一字眉,連腮鬢,須發(fā)粗糙,眼神極其兇惡。
“嫌活得少就盡管去?!甭曇羧珀囮噽灷住?p> “窩囊!太窩囊了!我可不管什么狗屁約定,現(xiàn)在就要吃人?!崩隙R罵咧咧地離去。
老三望著大哥,大哥卻完全不阻攔,繼續(xù)啃著羊腿。
過了一刻鐘,老二垂頭喪氣地回來……
老三嗤笑一聲,在老二身旁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發(fā)出清脆的嗓音:“大哥說了,明天我們就去村里搶個人來?!?p> “真的?這不是毀約嗎?”
“約定只說不能殺人,手下留情就好。順便看看,約定的人到了沒?!?p> “哈哈哈,終于要動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