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placed or Reset?
末日降臨32小時后,第二日晚上7點,食堂開飯了,是兩天以來最豐盛的一頓,其實這時候不應該是飯點的。昨天這時候,暴食幼體們仍在學校周圍徘徊。但今天的這時候,一只暴食幼體都沒有出現。因此,圍墻邊只留了一些自愿留下來看守的老師們。
食堂內人們都在用餐,但氣氛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盡管大家都很開心,卻似乎藏匿著難以言說的悲傷在其中。因為沒有怪物的侵襲,大家的心也都稍微放下來一點了。而放松下來后,他們就會想家,想家人,想念過去的生活。三三兩兩的老師聚在一起,笑著碰杯飲酒,幾杯下肚,就聽見稀稀疏疏的哭聲從中傳出來。本就失去家人的那些學生們,白天又受到那名不明同學的打擊,本就有不少躲在同伴懷里低聲啜泣的學生,被那些醉酒而放開情緒哭泣的老師們一帶動情緒。本就哭泣的學生再也抑制不住情緒,肆意哭喊起來。安慰他人的學生也終于忍不住,有的無聲落淚,有的抱著懷里的同伴一起哭泣。那些較為堅強的學生們,默默的輕輕的離開了食堂,來到外面的圍墻與站崗的老師們一起,卻發(fā)現站崗老師們的眼圈也早已紅透,有的已然有了一道清晰的淚痕。
尹伯森與妻子尹瑞不在食堂,他們深知自己是遠比別人要幸福的人,于是尹伯森抱著一瓶紅酒,拎著兩個高腳杯,來到操場的觀眾席上,飲著酒談笑,笑著笑著,話語中忽然夾雜著一絲哽咽。
喬尼自然也是在站崗,他也是徹底的一個人。在被云彩遮住的月下,賞著不存在的月,對酒當歌,吟詩作賦!
昏暗的燈光下,食堂的角落,那個維納斯死去的地方。他低頭吃著素食,心情不是很好,那是菲克。緹丘也同其他老師一起,喝了酒,醉醺醺的,她搖搖晃晃的走過來,一頭美麗的長發(fā)此刻亂糟糟的遮住了緹丘的大半臉龐,看不見她有沒有哭。
菲克沒有抬頭看他,仍然慢慢的吃著東西。緹丘也沒說話,一屁股坐在他旁邊,靠在他肩膀上,他也無動于衷。
緹丘其實一點都不關心末日,她有那么些時候,覺得末日還不錯,自己可以理所應當的去死了。但她有個愿望,人臨死前最大的遺憾不是自己做過什么,而是自己沒做過什么。所以哪怕死在路上,她也覺得理所應當。
年輕的她因為家庭原因導致她很叛逆,在一個不算太好的天氣。撂下一句“我恨你們!!”便摔門而去,一氣之下,她坐上去了去另一座城市的火車。在陌生的城市里,她很累也很辛苦,但恨意總是一次次蓋過后悔,拼命的鞭笞著她,要留在這里,要靠自己活下去。直到幾年后,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暴雨,將沒帶傘的她徹底澆醒,迫使這個倔強的孩子回去,回家。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從未想過,如果父母是那個要見面的陌生人時,會是怎樣的情形。她腦子里想出了很多場景,她想著可能會重聚,心里便有些難過,想著可能會繼續(xù)吵架,再次離開,便咬咬牙覺得可恨。
然而真當她回到了熟悉的住房前時,她甚至覺得有些害怕。這樓房比走之前要更加的破敗了,青苔已經長了這么多了,那道裂痕還沒有以前那么長的。她害怕,會不會家人早已搬走了。但直到她在樓下的公園里看到一個身影瘦小的女人,很滄桑,有了很多白發(fā),駝著背,帶著一幅款式很眼熟的近視眼睛,正帶著一臉笑意與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孩子玩耍著。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她壓制著自己的想法,勸說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奶奶帶孫子罷了。
直至,四目相對。
緹丘臉上的不安消失了,那個女人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緹丘很果斷的回了頭,她知道,無需多言,家已經不存在了,來這一趟,只是為了這點失望,只是為了死心罷了。
“女兒?”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緹丘渾身一震,她停下了,但是沒敢回頭。
“走??!走啊……走啊…………”緹丘在心中罵自己,罵著罵著,突然感到眼睛模糊了,臉頰也濕潤了?!拔覟槭裁丛诳弈??”她哭著,走著,哭著,跑著,當她上了火車,那股難以言說的壓抑才消失。
當晚,徹夜無法入眠。
簡陋狹小臟亂的出租屋內,廉價的快餐,喝了好幾瓶一個人的悶酒。喝了醉,醉了吐,吐了哭,哭了再喝,再醉,再吐……
所幸,生活不再成為需要操心的難題,在高校內的工作,讓她得以好好活著。在這所學校里,曾有人這么評價緹丘,“別人說你啊,笑起來像花,每天迎著朝陽綻放??晌也挥X得,我也覺得你像花,不過,是曇花,只在寧靜的夜里盛開。而且花開的時間,很短,錯過就是一輩子的事。但你是人,不是花,我不希望你的一生只有短暫的某個瞬間才有意義,至少你自己也得經常嗅得到這朵花的香氣才對?!?p> 是啊,緹丘也嘗試過愛上誰,但最終伸出去的枝葉又被自己所親手折斷,在愛上某人之前,她得先學會愛上自己。不過,有人懂得欣賞,并非對方就一定要將自己收藏起來,有時,有那么些東西就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
從不吐露真心的她,在任何人的心目中都像開朗熱情的向日葵。這也恰恰成為了,幾乎沒人能夠接受外表下的落差,也沒人能夠甘愿被荊棘扎的鮮血淋漓。盡管她是多么渴求能有人再次溫暖自己已經不再燃燒的內心啊。
直至末日降臨,她也只是莞爾一笑。因為她吃透了,都一樣,對她來說都一樣。末日前為活著而拒絕死亡,末日中也是拼命活著而拒絕死亡。只不過死神從不可見的概念變成了有實際模樣的可怖怪物來索取生命。因此,別人稱呼那些黑色的東西為怪物,暴食蠶,暴食幼體,而在緹丘心里,她叫它們死神。
看透了的她,明顯有些力不從心。這時,天平會繼續(xù)向死亡的一方傾斜,死亡之上的重量要遠遠超過站在祈求活著上的自己。所以,她的死神來帶走她了,但是,維也納替她獻出了生命。這讓她幾近崩潰,不服輸而活著,想要死去卻依舊活著,還錯誤的犧牲了別人。
將帳篷放在車上,今晚就一個默默接受死亡吧?口袋里揣著的巧克力沒有告訴其他人,這就是死神喜歡的東西。本該萬無一失的。
但那個“人”出現了。菲克的出現,徹底打亂了緹丘的思緒。
“神明降臨到自己的身邊,這意味著什么呢?神明在阻止死神帶走我?可神明為什么要拯救這樣的我呢?啊啊……原來是這樣啊,神的愛不分貴賤,神的愛不分你我。這是,神明的憐憫啊……
“可這是一種什么感覺呢?我對于神明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是愛嗎?并不……我冷靜思考,大概很冷靜。我覺得這不是愛,這是一種對于活著的本能的依賴。多么可悲,多么可憐,多么可恨。神出于憐憫,將慈悲賜予我,而我卻貪婪的自私的希望將這份憐憫獨占。啊啊……如果可以,你能帶我穿過那道墻壁嗎?”緹丘這樣想著,眼淚劃過臉頰。她不自覺的伸出右手想要去抓菲克的右手,但出乎意料的是,菲克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在緹丘抓住自己的手前,左手先一步握住了緹丘的手。
“啊啊……對……你是神明,能聽到我的祈求,那你一定也聽到我這卑微的愛了吧?”
菲克臉上不再是那副焦慮急躁的樣子,現在面對著緹丘的,是一臉疲憊的微笑。這是他能夠勉強擠出來的最后的笑容了?!拔掖_實聽到了,但我不再是神明。”確實如此,緹丘伸出左手,接住菲克垂落下來的長發(fā),變成了黑色。
人老去頭發(fā)會發(fā)白,而神老去,頭發(fā)卻會變黑嗎?
“誒?你……你怎么了?!”緹丘有些驚慌,但菲克只是搖搖手說著,“沒關系,只是我似乎做了神不該做的事。這樣,你稍微安心了不少吧?我并非是出于憐憫?!?p> 緹丘緊咬著下嘴唇,將身體湊過去,左手摟住菲克的脖頸,她帶著一絲哭腔答道:“怎么可能,若是我害的你這副樣子,我會更加的愧疚……”
“不,不是你……有一個與我相似的存在,從一開始我就能聽到它的低語,到現在……它已經完全干擾了我的思緒,控制著我的思維,我不能夠完整的思考?!边@就是菲克越來越歇斯底里,越來越不可理喻的根本原因。“所以,緹丘……你能否幫我思考?我?guī)愦┻^那道墻壁……”
緹丘摟的更緊了一些,她在片刻的猶豫后,她松開了,整理了眼前的亂發(fā),眼神里不再有迷惘,不再有望不到頭的悲傷?!拔以敢獬蔀槟愕幕鸸?,來吧菲克!”菲克將雙手放在緹丘的太陽穴上,兩個人的頭抵到一起。
在此刻,菲克看到了緹丘的過往,緹丘竟然也看到菲克自身所看不見的過去。菲克第一次流了淚,他擁有了更多的人類情感,會開始共情人類。而緹丘看到的,讓她啞口無言,她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她有些糾結要不要告訴菲克,但她最終決定將這些埋藏心底,待到兩人一起活下來后再告訴他。同時,她也能直接在腦海里聽到菲克的聲音。
“這是我最后為數不多的力量了,我們現在就走?!币粋€虛無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緹丘認得這是菲克的聲音,就好像菲克在自己周圍的任何一個地方說話。緹丘微微開口,卻想到可以心靈傳遞,她微微一笑。卻又發(fā)現了什么事,很危急,她皺著眉說:“菲克,你遺漏了……你家里的那只怪物,它已經快要羽化完成了,就在今晚,就在不久后。”
說罷,兩個人都看向食堂大廳?!胺瓶耍阋呀洸辉倌軌蛘人麄兞税桑俊币还杀瘋可闲念^,其中還有些人是和自己關系還不錯的學生。而緹丘深知,這么多人幾乎不可能有人能再看的到明天的太陽了?!拔胰羰巧?,那么我不會在意人類。而我成了人,便沒有能夠拯救他們的力量。但起碼,你還能為他們做些什么。”菲克示意緹丘去做最后的告別。
這最后發(fā)泄情緒的時間也被打斷,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但不一樣的是,在得知這個消息后的人們卻沒有再流露出更多的悲傷,反而大家都很坦然的認真的思考著,這個學校能不能夠再提供保護,還是離開分散去別的地方。
就在大家談論,甚至還有學生笑著打鬧時,一個熟悉的人從人群中擠了進來,同時他牽著自己的妻子,是尹伯森。他好奇的朝著緹丘問道:“那你們呢?”似乎是想知道菲克的抉擇是什么,但是看到菲克兜帽下不小心露出來的發(fā)尾變黑,心里也稍微知曉一二了?!拔覀冞€想再試一次,想越過墻壁,去到對面?!本熐鹜白吡艘徊剑敛华q豫的回答了他。尹伯森笑了起來,“哈哈哈好啊,年輕人有想法就是好啊,那你們,多保重,我打算跟著許啟龍他們走了。希望我們有朝一日,還能再相見?!?p> 此刻已然過了八點,今晚確實沒有一只怪物,也可能都在慶祝那只即將羽化完成的暴食的誕生吧。當緹丘帶著菲克上路后,某個男人也上了另一輛車,蓄勢待發(fā),那個人是喬尼,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去對面找小四。
等到橋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將近十一點了,緹丘晚上開的很慢,同時她也是想和菲克多待一會,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新的開始還是永別。
“今晚沒月亮,也沒星星,一點意境也沒有,倒是這晚風吹得還很愜意?!本熐饛堥_雙臂,感受著風暴之墻吹過來的風掠過江面變得更加涼爽。菲克也跟在后面,一頭卷發(fā)已經完全變黑,他脫下兜帽,長發(fā)隨風揚起。
兩人握著彼此的手,一步步靠近風暴之墻。迎面吹來的風越來越涼,越來越冷。但兩人的心仍是溫暖的。“走吧?”菲克問道?!班牛甙??!本熐鸹卮稹?p> 簡單的一問一答,卻飽含了對彼此的信任。盡管心中還有點怕,但兩人終究走了進去。風越來越大,也能感受到電流的涌動。緹丘從菲克的記憶中,看到風暴之墻里那個影子,在夜晚,她看不見,便也覺得安心了不少。與心愛的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會怕。
但那東西終究還是出現了,緹丘就在發(fā)覺的時候,便失去了意識。留下的菲克,卻松開了手,停止了喊著緹丘的名字。他感覺到電流在減小,風也變得緩和起來。前面有光,他朝著那光奔去。
一瞬間的光芒襲來,刺得菲克睜不開眼,當他睜開眼時,就只能看到七八個人手里拿著武器對著他,那刺眼的光芒是橋頭路障上的大燈。
“呦,這小子有來頭的啊,能徒步穿越墻壁,帶回去,就說這人我要了,我們離穿過墻壁不遠了?!睅ь^的那個人大膽的走過來,一把抓住菲克,把他擒住,拷上了手銬腳鏈?!斑€是個白毛,比我都潮流啊。”他又仔細端詳了下菲克的表情,目光呆滯,就像死了一樣,“看起來好像傻掉了?這墻壁果然不能硬穿啊,先關在地下室觀察個幾天?!?p> 等到第二天天亮時,菲克醒來,對他而言是很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床。來到鏡子前,將自己的白色長卷發(fā)扎起來,對著鏡子里的自己露出了笑容。他趴在陽臺上,看著窗外一片凄涼的景色,他無奈的笑了笑?!敖裉炷切团梢策€在爭搶物資啊,不過要不了多久就應該會搜到我這一層吧,稍微裝修一下吧。”菲克擺擺手,伸了個懶腰。“但還是過會再做吧,大早上沒什么干勁?!?p> “末日第三天,依舊宅家,嗯?那個男人看著有點眼熟啊……不對,是我曾經的顧客嗎?誰知道呢?不過看起來他正處于危險當中啊。”透過千里眼,菲克看到大街上有個男人正開著一輛前端被撞的有些破爛的汽車狂飆著,發(fā)動機正冒著一股不算太小的黑煙。而后面是幾輛臟的完全不能看的改裝過的面包車隊在窮追不舍,甚至還有不少人從窗戶探出大半個身子拿著大喇叭在警告他。
“不過和我沒關系,開始準備早餐吧!以人類之道生存的第三天,躺平萬歲?!狈瓶俗匝宰哉Z道,正準備轉身,但稍作思考后,還是一個漂亮的翻越從二十五樓陽臺飛了出去。“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想去摻和一下啊,稍微活動一下也有利于身體健康嘛。”
終章上:菲克線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