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橙從未來這里,碎石公路向著遠處的山林無限延伸,幾乎看不到盡頭,公交車卻只到章橙現(xiàn)在的腳下,這里是汽車的終點站,終點站斜后方便是一家工廠,磚紅色的圍墻、黑色的屋頂和白底黑字的行楷掛牌,宣告著這間工廠的年齡,工廠的正門附近有一家支著白布竹棚的小賣部,花花綠綠的顏色,讓童年記憶的碎片一涌而上,拼湊成完整的畫面。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也是這樣的一間工廠,紅墻黑瓦,綠蔭繁盛,十歲的章橙抱背著書包穿梭在下班回家的大人之間,偶爾會遇見相熟的大人,他們會叫她“小橙子”,她性格好,見誰都笑,長得又水靈,更是討人喜歡。
他們家住在單位分配的老房子里,那是她爺爺輩留下來的房子,在筒子樓里,一家人吵架,數(shù)家人圍觀。以前她總愛站在長長的走廊上圍觀住在對面的胡叔叔家打架,后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家也成了大家伙的圍觀對象。
擁擠的人群,她費了很大的力才擠進去。滿屋的狼藉,有鄰居各自拉扯著她的父母,她很自覺地站在了母親的旁邊,大大的,沉重的書包,壓不住她撲通撲通瘋狂亂跳的心。
有人上門來討債了,她的父親又因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坐上了牌桌子,好賭,是她對父親從未變過的印象。
“離婚吧。”她說。
所有人都看向她,大約所有人都在詫異這樣稚嫩的臉龐下怎么會有這樣冷漠的聲音。
她怕他們這些大人聽不懂,所以再次重申一次。
“離婚吧,你們。”
“你這孩子怎么能說這樣的胡話。”
對,他們大人以為她被嚇傻了,再說胡話了。
章耀慶抬手就要撲出來打她,她并不躲避,鄰居家的胖阿姨一把將她護住,大家在七嘴八舌地勸架。
“孩子不懂事,你何必跟孩子計較?!?p> “孩子還小,她也是被嚇糊涂了?!?p> “她哪里懂得什么是離婚,你別和小孩子生氣,還不趕緊跟你爸說對不起。”
沒有一個人指責章耀慶流連牌桌是不對,他們是在家和萬事興的幌子下和稀泥,他們這些大人不分是非黑白,章橙看著七嘴八舌的面孔,絲毫不肯低頭,胖阿姨催她趕緊承認錯誤,她卻死命揚著下巴,就是不開口。
章耀慶氣的指罵她是白眼狼,對,她就是白眼狼,她討厭這種家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的日子,她討厭他好堵的模樣,也討厭母親軟弱的樣子,她認為他們分開是對大家最好的結(jié)局。
然而事實并不如意,所有的一切反而變得更加糟糕,從十四歲那年開始,她的生活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將所有的不幸都統(tǒng)統(tǒng)吸了進來,就像章耀慶罵她的,說她是災星,克死了他的老婆。
“你這個掃把星!”
忽然傳來的咒罵聲將章橙拉回了現(xiàn)實,她嚇得停下了腳步,抬眼一看,才驚覺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這座工廠的深處。
這里是一棟廢棄的三層小樓,滿壁的爬山虎,幾乎掩蓋住了墻體本身的紅色。
“讓你做點事情,你他媽都那么笨!”又是一聲罵人的聲音,這聲音頗為耳熟,她好奇,但卻怕好奇害死貓,所以下意識地站住了腳,剛想掉頭就走,卻聽里頭有人說:“處理好了沒?”
有人回答說:“他是外地的,這里又偏僻,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就算有人發(fā)現(xiàn)了,恐怕也為時已晚,他們只會認為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摔死了?!?p> 死,章橙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個字兒,她猜那個他大約也不會是說得某一種動物。
她小心翼翼地往邊上挪了挪,試圖從那扇要掉不掉的窗戶外頭看見里面的情形,可另一面又在掙扎著想要讓自己不要多管閑事,卷入無端的風波中去。猶豫之間,腳下一滑,竟發(fā)出響動來,里頭的人警惕跑出來,好在她反應快,一下子閃進半人高的草堆里,將自己藏了起來。是生死交替的一瞬間,她能夠從草叢的縫隙里看到有人在張望,甚至有人朝著她的方向走過來,她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似乎能夠看到她被人逮到后的血腥畫面了,封口,只有死人才不會亂說話。
有只貓從窗戶下躥了過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前來搜尋的人撤了回去,這大約就是傳說中的命不該絕,章橙這樣想著,同時大大地松了口氣。
她想要撤離,卻發(fā)現(xiàn)無路可撤,只要她一出去,那剛才新安排在大門口望風的人一定會發(fā)現(xiàn)她。
悶熱,她幾乎要在草叢里熱得窒息暈過去了,她在等,等撤離,等援救里頭的人。
她悄悄地發(fā)了條微信給黃錦億,告訴他自己的位置和情況,那家伙也立馬回了她的消息,也正是因為這條消息的到來,徹底暴露了她的位置。
手機鈴聲沒關,一聲通知消息讓望風的人發(fā)現(xiàn)了她的存在。
逃,這是章橙的第一想法,后面三四個男人在追她,她不敢回頭,只敢死命地往前跑,跑到人多的地方去,那樣她就安全了。
灰土四揚,她伸手將路邊的垃圾桶推到了,垃圾桶倒地發(fā)出巨大的響聲,倒是很快引起了大路上行走的人的注意,章橙見有人朝著她這里看過來,腳下的速度更快,直奔人群里,而后在人群中左躥右躥,一路直奔大門,門口停著大量的公交車,她只要能夠成功碰上即將出發(fā)的公交車,那一切更是萬事大吉。
她相信好人一生平安這個道理,且深信不疑。
公交車的啟動,讓她看見了這個道理的驗證。
她眼尖,一眼就瞧見了遠遠停在馬路對面,樹蔭下的寶馬車,那是錢宇灝的豪車,她在ygy工作的時候有幸見到過一次,那就怪不得她覺得里頭的聲音耳熟了。她從緩緩出發(fā)的公交車里往后看,果然見到錢宇灝氣喘吁吁地站在大馬路上,朝著公交車的屁股怒不可遏。
是天意,天意注定如此。
她偶然的闖入,解救的不是別人,正是卓俊手底下的兄弟-小饒,那個面白有須、氣概爽闊,渾身江湖氣息的男人,姓饒,單名一個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