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憐幽面色愈發(fā)冰冷,卻想起死前在城門口那一幕。
云薄算什么?晝玉遠(yuǎn)比他薄情寡義。
敵軍元首仰慕她已久,多年來一直晝玉數(shù)度斥責(zé),讓她以為她果真如此重要。
卻沒想到,西晁打進(jìn)來的時候,晝玉竟將她懸在城門之上,讓她嫁給敵軍元首為誘以求退兵。
她本不信是他下的旨,可一向最聽他命令的臣子只是跪倒在她面前,雙眸通紅不敢看她,說請皇后娘娘以大局為重,陛下都是為了大周。
漫天的箭矢朝她飛來,她甚至都看不清云天,眼前只有箭矢扎進(jìn)身體里的劇痛引起的眼前一片發(fā)白。
亂軍大喊誅殺顧后,踏平上京。
茫茫數(shù)十萬軍,她看不見晝玉的身影,只剩下無盡的失望。直到她斷了氣,也未看見晝玉的身影出現(xiàn)。
晝玉對她用情至深十?dāng)?shù)載,為她空置后宮,整個大周上下艷羨不已,原來都是虛幻。
在敵軍要她當(dāng)俘虜?shù)臅r候,他可以輕易便將她綁在城門,任人射殺,這樣的晝玉,與她多年來認(rèn)識的深情熱忱的夫君,全然不是一個人。
恐怕晝玉獨寵她的真正原因,是顧氏堪為大用,無論是她的父親還是她的哥哥,都是朝堂的中流砥柱。
哥哥帶兵打仗,以命搏殺,敵軍一聽見護(hù)國大將軍顧棠真的名字,不戰(zhàn)便慌。
父親顧仲恪冒死議和,頂起朝堂之大廈傾頹,力挽狂瀾,若沒有她父親,大周早就沒了。
大周的朝堂,沒了顧氏,無以支撐。
多么可笑,從頭到尾,全都是利用,偏偏她自作多情當(dāng)了真。
顧憐幽登上城門時,早已有必死的決心,一國之后,以命殉國,她死得其所。
與晝玉無關(guān),只為顧氏世代守護(hù)的大周。
大周沒了,她寧死也絕不投敵。
晝玉演一往情深演的那樣真,希望看見她尸體時,他余生來世不要有一絲一毫的后悔。
十五載夫妻,到最后一刻才識清,她那個坐在明堂上光風(fēng)霽月的丈夫只是一個懦夫,危急關(guān)頭,竟讓女人為他送死。
慶元十一年的江風(fēng)徐徐吹起顧憐幽的墨發(fā),她眸中雙眸微紅。
她沒想到,世上真有夙夢,而她的夙夢,竟是與晝玉初見這一夜。
這個夢里,她無疑還會見到晝玉。
那個及冠之年,看似光風(fēng)霽月,與她第一次見面的太子晝玉。
這夙夢顯然是想讓她與放下對晝玉的恨意,與他從頭再來,破鏡重圓。
但哪怕如此,她對晝玉如今只有無盡失望與恨意。
枕蘭悄悄將那個香囊藏入袖內(nèi),小心翼翼問道:“小姐,那您還去前廳嗎?”
枕蘭似有深意地看向她的衣角。
顧憐幽此刻才順著枕蘭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衣裳,月白的衣衫上都是茶水。
想必是醒來前不小心弄污了衣衫,可此刻,顧憐幽卻恍然想起什么,看向了廂房內(nèi)的那個妝奩箱子,面色一冷:“去,當(dāng)然要去?!?p> 晝玉視線掃過大廳,卻未見到顧憐幽身影,心里說不出是種什么感覺,恨意陡然失了力。
原來能見到她也不過是一種幻想。
他太可笑,也太可悲。
她明明早就死了。
然而晝玉悵然若失之時,一道清悅的女聲卻從身后淡淡響起:“臣女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萬安?!?p> 晝玉猛地回頭。
一襲石榴紅曳地裙的顧憐幽站在他面前,膚白勝雪,墨發(fā)如瀑。
這樣艷麗的顏色穿在她身上毫無艷俗,反而讓她穿出繁艷相照,云錦萬叢之冷艷絕塵,一時間艷冠群芳。
明明她清瘦,瘦極卻偏相稱,骨肉勻凈,多一分累贅,少一分淺薄,美得毫無余地。
十六歲的顧憐幽,就這么一身紅衣立在了他面前。
卻有十六歲的顧憐幽沒有的從容威壓氣勢。
晝玉的身影一震,屏氣懾息地抬步向她走去。
每走一步,似乎都能聽見自己顫抖的心跳,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紅衣如晚霞,步步是刀光劍影,旌旗破碎,城門大開,是她前世青白的臉和緊閉的雙眼。
她死的時候就是一身紅衣。
顧憐幽就站在他面前,垂著首,不怒不喜。
他伸出手想撫摸她的面頰,可顧憐幽卻忽然緩緩抬眸,柳葉眸冰冷疏離到極點,讓晝玉的動作生生停在半空中。
這樣冰冷陌生的眼神,像是一柄泛著寒光的利刃刺入他心中。
滿堂貴女們的視線都聚集在顧憐幽和晝玉身上。
大周之光風(fēng)霽月,太子晝玉便已光搖半壁江山。
清塵絕艷像不染人間煙火的圣人,常著一襲白衣風(fēng)清月凈。
貌如瑭璧,氣魄似清白玉蓮,紺縷堆云,華貴之姿無人可比肩。
太子殿下之于大周,是榮華滿帝京,大周之無上風(fēng)流。
大周無男子氣度品貌可比得過太子殿下。
勿說晝玉是太子,就算晝玉是尋常世家的公子,都會成為女子們夢中的如意郎君,更何況太子殿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太子殿下此刻如此看著顧憐幽,難不成是看中了她麼?
眾人暗暗咬牙。
之前未曾細(xì)看顧家的女兒,沒注意到她竟是如此容色。
這場宴會雖然沒有明說目的,可是聰明點的貴女們心里都大概有數(shù),這可是成為太子殿下側(cè)妃的好機會,這個機會卻讓顧憐幽抓住了。
這怎么得了!
眾人心思各異,面面相覷之時,顧憐幽的丫鬟枕蘭卻悄悄繞到廊前,找到了正臨川吹風(fēng)的云薄。
云薄正與周圍人交談,枕蘭卻突兀地上前打擾,雙手將香囊呈上,緊張道:“云公子,這是我們家小姐給您繡的香囊?!?p> 云薄微微側(cè)首,面容清俊淡漠,一襲玄青衣衫在夜風(fēng)中如霜雪冷冽。
周圍的公子們揶揄而笑:“云薄,顧家那個小姑娘還真迷上你了?!?p> “又是她?小姑娘真是吃定你了?!?p> “還不快拿著,可別讓小姑娘傷了心。”
云薄皺著眉垂眸看了那個香囊片刻,伸手接過,卻面色冷漠,沒有看枕蘭一眼,反而抬步就往大廳走去。
有公子忙追問道:“誒,云兄你去哪?”
云薄卻不回答,只是面色寒涼地走向大廳,其他人忙跟上去。
枕蘭手心浸出了汗,心跳得像打鼓,看著云薄走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