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件是緙絲錦,一樣花紋繁復(fù)卻輕盈若流光,以銀線穿經(jīng)度緯,比起重織的云錦,明顯輕逸許多,穿著時不必時時挺腰直背以立衣裳,緙絲裙以蓮青為底,羽白為幅,飄似云煙,裙分三層,不必上身也能猜到步履間必如蓮白羽搖,輕便又與她的喜好相符。
這樣一件緙絲裙,恐怕要比云錦更貴重,輕便卻花紋繁復(fù),非是宮中織造難以做成,是誰送來的不必多想也知道。
了解她,又能吩咐宮中織造。
這件衣裙,就算是家底厚實(shí)的江竹喧都拿不出來,更別說別的貴女,若是穿了,定然引人注目。
竹心見顧憐幽有些出神,好奇道:“小姐,這都是您明天要穿的衣裳嗎?”
顧憐幽卻將手抽離,衣衫墜回托盤之中:“不是。”
她轉(zhuǎn)而看向那件云錦墨裙。
兩件衣衫似乎是心有靈犀,一黑一白,要看她如何選擇。
翌日清晨,有些貴女已經(jīng)早早準(zhǔn)備好,跟著家中長輩入宮,參與宴會者有宰相、執(zhí)政、親王、宗室成員與百官,人員眾多,引入安置也是一件麻煩事。
顧憐幽心中清楚,恐怕這點(diǎn)卯都得花上兩個時辰。
而顧仲恪已在宮中,入宮的唯有顧濃云與顧憐幽兩姐妹。顧濃云肉眼可見的忐忑,而還未等來引人,便有宮人來拜見顧憐幽:“顧二小姐,公主殿下想見您一面。”
顧濃云雖然與顧憐幽不對付,此刻卻緊張地看向顧憐幽,在陌生之地,她不想一個人留在這里。
那宮人卻上道,見顧濃云如此緊張,便叫來一個嬤嬤:“顧三小姐不必緊張,待會兒您隨這位嬤嬤入大殿,引您坐在御史大人身后,祝酒時會有樂人看盞綏酒,您見大家做什么,您也跟著做便不會出錯了?!?p> 被叫來的嬤嬤扶著顧濃云下車,也勸說著:“顧小姐別怕,您身份尊貴能坐在大殿上,大部分官員家眷都只能坐在廊下和山樓之后的,就這一遭您就高出她們一截,沒人敢給您臉色瞧,三公之女,來此便是得賞的,您便放寬心罷?!?p> 顧憐幽也淡淡道:“是啊,待會兒還有勸酒曲和旋舞,獻(xiàn)演的百戲有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擎戴。還有滑稽調(diào)笑的表演,熱鬧非凡,并不似你想的那樣肅穆,若你實(shí)在緊張,便看著父親如何做,你便如何做就是了?!?p> 顧濃云被顧憐幽的話說動了:“真的嗎…”
宮人和嬤嬤都驚呆了,須臾才道:“顧二小姐對宮宴章程記得好生清楚,居然連固定上演的百戲都知曉?!?p> 顧憐幽并未答話,只是平靜地叮囑顧濃云:“去吧,殿上人多,旁人不會格外注意你,不必緊張?!?p> 顧濃云怯怯地點(diǎn)點(diǎn)頭,終于安下心來跟著那嬤嬤去了。
而顧憐幽跟著宮人穿過宮道,集英殿的山樓上,有教坊司的樂人模仿百鳥的鳴聲,越是鳥鳴,周遭就顯得越發(fā)安靜,禮樂森嚴(yán)可見一二。
鳥聲不是用來喧鬧人群的,是用來以鬧逼靜的,這繁華的宮墻之內(nèi),容得下鳥語,容不下人聲。
顧憐幽跟著宮人入了棲如所居宮殿,棲如周遭竟無一人,像是故意提前驅(qū)遣了宮人。
那引她來的宮人也在行禮后匆匆退下。
顧憐幽拂袖跪拜道:“見過長公主殿下,殿下千歲?!?p> 棲如懶懶地靠著貴妃椅:“顧憐幽,想必你也知道本宮叫你來是為了什么?!?p> 顧憐幽直起上半身,卻沒有單刀直入,而是悠悠道:“臣女聽說江南女子以婚前足不出戶,甚至只待在屋中,婚嫁前腳不下床為榮。”
棲如輕蔑道:“這算什么殊榮?”
顧憐幽忽然笑了一聲,那雙野心蒼茫燎火的眼睛盯著棲如笑,尖銳冷艷如芒刺:“對啊,這算什么殊榮?!?p> 棲如沒有說平身,顧憐幽卻徑直起了身,緩緩走向棲如,眼睛寸毫不移地盯著她看,平白有殺氣騰騰:“臣女一直有疑問,為什么是商女不知亡國恨,為什么是女為悅己者容,為什么是妾作菟絲花?”
她走到棲如面前,扶住貴妃椅的邊沿,俯身看著棲如:“為何女子就要為卑,就要困居庭院,男子就可以建功立業(yè),揮斥朝堂?”
棲如眸色深沉,緊緊地盯著顧憐幽。
顧憐幽盯著她,言語字字如刀:“我們和男人沒什么不一樣,我們有手有腳,一雙眼睛與男人所見沒什么不同,可這世上只有烈女祠,沒有貞童廟,只有女慕貞潔,男效才良。難道我們女子天生就下賤,無才無德,只有貞潔值得贊頌,只有男人才能擁有才德?”
棲如握緊了圓扇,美眸微瞇:“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幗如何定婦人?!?p> 顧憐幽的手壓著高案,俯視著棲如,緩緩道:“您說得對,您出身皇室,是尊貴的長公主,世間女子尊貴之最,連皇帝都要讓您幾分,您才是嫡系正統(tǒng),憑什么您就不能皇袍加身,登上大位,取而代之!”
她擲地有聲,一雙眼睛寒冷如芒地俯視著棲如。
對上那雙寒芒閃爍的柳葉眸,棲如忽然笑了,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顧家姑娘真是愛開玩笑?!?p> 顧憐幽起了身,眸光忽然也一松,含笑間卻似有邪火:“是,臣女是在開玩笑,臣女見殿內(nèi)太靜,怕千歲寂寞?!?p> 二人莫名其妙大笑起來,棲如笑得面色微紅,眼淚都出來了,仿佛真的覺得滑稽好笑,可只有棲如知道,顧憐幽說中了她多年來的心事。
棲如拿出帕子揩眼淚,笑著道:“若本宮去了封地當(dāng)王,也一定叫你封侯拜相,陪本宮左右?!?p> 顧憐幽直著背脊,背對天光,垂眸笑笑:“女人三貞九烈,男人三妻四妾,臣女也受夠了,若真有那一日,臣女一定誓死相隨,為殿下效犬馬之勞?!?p> 她一襲素錦茶青衣衫立在棲如面前,棲如卻高聲道:“來人!”
立刻有侍衛(wèi)推開宮殿門沖進(jìn)來,棲如高聲道:“將這個不忠不義心懷歹念的賊人給本宮拿下!”
侍衛(wèi)立刻上前鉗制住顧憐幽,顧憐幽卻絲毫不慌,鎮(zhèn)定道:“殿下何必試探我?您叫進(jìn)來的可不是宮中侍衛(wèi),而是您的暗衛(wè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