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開拔之前，白羽他們放了一天的假。

　　每次都是這樣，時間不長也不短，從下午四點半開始，到第二天下午的四點半，晚一分鐘回來都不行。

　　白羽是三連的連長，他下面有三個排，每個排下面還有三個班。團部開完會以后，他就回來把自己連隊的排長和班長們都叫過來，交代一下放假的安排。除了二排一班長問了句能不能多請一天假之外，別人都沒有意見。

　　請假是不能請假的，因為部隊馬上就要飛月球了，不可能因為一個人耽誤這么大的事。

　　那是一年里正熱的季節(jié)，太陽光跟不要錢似的肆意揮灑，樹上的蟬都像中暑了一樣慘叫。白羽在公園門口等麗麗，因為放假，他穿的很隨便，灰色的大褲衩和米黃色的短袖背心，光著腳穿一雙拖鞋，看起來很涼快，可是他坐在馬路邊的樹底下，還是熱出了一身汗。

　　麗麗是他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每次放假，白羽都約她出來玩。這次也是，他們前一天晚上就說好了，上午八點在公園門口見面，但是麗麗的車在路上被太陽曬壞了，沒有辦法，只好自己跑過來。

　　她把鞋提在手里，光著腳，一路飛奔，也不怕路面曬得滾燙。

　　麗麗從小就是長跑健將，初中的運動會上跑三千米還拿了全校第一，獎金很多，她用這些錢給白羽買了他非常喜歡的一個耳機，把他感動得哭了三天三夜。

　　因為天氣太熱，也不是節(jié)假日，公園里沒有幾個人。麗麗跑得腳疼，他們坐纜車上山的時候，就靠著白羽的肩膀，自己捏腳。白羽說她傻，車壞了就不知道換一個嗎。麗麗說：“我窮，我叫不起車?！彼f自己上個月遲到、早退、請病假，工資還不夠罰的，幾乎快要舉債度日了。

　　白羽告訴她，不用擔心，部隊就要出任務(wù)了，據(jù)說這次獎金有不少，等發(fā)下來以后就能帶她游山玩水、吃香喝辣了。麗麗說：“還是算了吧，你先把之前欠我的還了再說?！卑子鹁筒徽f話了。

　　麗麗問他這次去哪出任務(wù)。白羽說他也不知道。這是實話，因為開會的時候并沒有說要去哪。之前每次都是這樣，上面怕他們這些當兵的管不住嘴，到處亂說，走漏了消息。之前也不是沒有前車之鑒：上一次去天王星附近剿匪，千里迢迢趕過去，匪窩只剩下一堆太空垃圾，人員全都轉(zhuǎn)移了，指揮部調(diào)查了半天，也沒鬧明白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走漏了消息。

　　麗麗說：“完蛋了完蛋了，你這次怕是回不來了。我今天早晨一醒來就眼皮跳，左眼跳完右眼跳，剛才在車上還夢見你們跟外星人打仗，那叫一個慘烈，黑洞啊、激光啊、中微子啊，那人一片一片的死，咵嚓就摔成一團泥了，糊在墻上刮都刮不下來?！?p>　　白羽知道她在開玩笑，每次出任務(wù)之前，麗麗都會說一些這樣的話，而且說得一次比一次生動形象，幾乎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偷偷拜了某個相聲藝人為師。

　　山頂上有很大的風(fēng)，站在這里可以把整個公園盡收眼底。麗麗指著下面的人工湖說：“你看你看，有鴨子！”白羽說上次來就有了。麗麗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不可能，要是有的話，她肯定能記住。白羽說上次就是見了，她還要買面包去喂呢，讓他攔住了。麗麗就氣得瞪眼了，說：“你上次肯定是跟別人一起來的。”

　　白羽想了想，不是呀。

　　麗麗說：“我都窮成這樣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面包，還給鴨子買？”

　　這天中午，白羽就給麗麗買面包吃。

　　他們坐在山頂上的冷飲店門口，一人捧著一杯冰水，吹著盛夏燥熱的暖風(fēng)，啃面包。吃著吃著，麗麗突然哭起來，白羽問她怎么了，麗麗說：“你趕緊死了吧，不要纏著我了，你欠的錢我不要了?！?p>　　白羽說他真的沒有跟別人一起去看鴨子。麗麗說不是鴨子的事。白羽就弄不明白了，那到底是為啥呢。好在，麗麗的小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吃完面包就沒事了。他們坐纜車下山的時候，麗麗還要給白羽跳舞，白羽不讓她跳，纜車里本來就沒有多大地方，萬一不小心竄出去了，真就是落地成盒，神仙都救不了。麗麗說不怕，反正這輩子也看不見什么發(fā)財?shù)南Ｍ?，早死晚死都一個樣。

　　白羽說那可不行，國家辛辛苦苦把你培養(yǎng)成人，還等著你為社會做貢獻呢。

　　麗麗說：“那我給你生個孩子吧？”

　　白羽搖搖頭，不說話了。

　　那天他們分手的時候，時間還早，白羽送麗麗上了車，自己走回營地。他看著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開始有了胡思亂想的沖動，心跳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像極了訓(xùn)練時快要中暑的狀態(tài)。路邊的攝像頭察覺到他的異常，已經(jīng)亮起了紅燈，只等他一個跟頭栽倒就呼叫救護車。白羽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是在跟什么較勁似的，堅持走完了八公里。

　　在營地門口，白羽看到一輛輛重型特種運輸車，排著隊，一個挨一個往基地里開，雖然車上都用墨綠色的帆布蒙著，但是從輪廓來看，那應(yīng)該是陸軍的全地形輕型步兵戰(zhàn)車，是戰(zhàn)役級別的主戰(zhàn)裝備之一。

　　一個肩膀上扛著好幾顆星的將軍站在門口，注視著每一個進出營地的人，表情十分嚴肅。白羽看了看自己身上，褲衩和背心都已經(jīng)被汗?jié)裢噶?，他自慚形穢，不敢過去。眼看就要到四點半，再不回去就違紀了，幸虧二排長開著車回來，白羽趕緊鉆進去，躺在后座上假裝睡著，混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