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開學了，又交了四千多的學費加住宿費，父母雖然沒有說什么，但小滿知道家里收入越來越少。一下子交這么多錢，她也很心疼，可是有什么辦法呢？上學就得交錢?。煼额惖膶W校國家有補貼，學校每個月給每個學生飯卡里補助60元錢，小滿很省，這些足夠小滿吃飯用了，但日常還是有些開銷，小滿打算自己干家教去掙點錢。她看到許多學生整天站在學校校門附近舉著個牌子找家教，牌子上詳細地寫著自己的專業(yè)，能教的科目；舍友還告訴她省城還有一個專門的家教市場。小滿不好意思站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找家教，就和朋友約好周末去家教市場。
周日，成群結隊的學生簇擁在家教市場，有的拉著橫幅，有的舉著牌子，一有家長過來立刻就像餓虎撲食一樣沖過去，把家長團團圍住。小滿始終被擠在外邊，別說找家教了，小滿連家長什么模樣都沒看清。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三個周末，小滿一無所獲，還擠得全身疼痛。無奈地放棄了這種暴力找家教的方法，她來到了學校的家教中心，交上10元錢，做了登記。管理員說：“你是中文系的??？你這個專業(yè)不好找啊，家長讓孩子輔導語文或作文的很少啊。小學或初中的數(shù)學你能輔導了嗎？”小滿點點頭，說：“能?！薄澳呛?，有合適的我們會盡快通知你?！惫芾韱T說。離開家教中心，小滿來到學校附近圖書館，找出初中數(shù)學課本，翻了翻，看到題都還會做，就放心了。家教中心很講誠信，不到一個星期，就通知她去教一個初中小男生的數(shù)學。男孩的家距離學校不算遠，但是坐公交車很不方便，在舍友的幫助下，小滿買了一輛舊自行車。騎著自行車，行駛在繁華的省城，才發(fā)現(xiàn)省城的道路上上下下，一點都不平坦——畢竟是個山城。上坡的時候很費勁，下坡時就像飛一樣，好在剎車很管用。不到二十分鐘，小滿來到了一個破舊的小區(qū)，踩著臟兮兮地樓梯，七轉八彎才來到了學生家。學生家顯得有些擁擠，三代人住在兩室一廳的房子里?？吹叫M來了，男孩的爸爸媽媽拿出水果瓜子招待她。小滿笑著說：“阿姨叔叔太客氣了，我不是來吃東西的，我是來教課的?！毙M在客廳里教小男孩數(shù)學，男孩的家里人都跑到了臥室里，上完了兩個小時的課，他們才出來。小滿在回校的路上，看著這座霓虹燈下漂亮的城市、來來往往衣著光鮮的人群，心生感慨：繁華的背后也有貧窮，歡樂的背后也有心酸??！
這一份家教干了半年，小男生的數(shù)學成績提升很快，跟上了老師的節(jié)奏。家長委婉地告訴小滿，不愿意繼續(xù)請家教了。小滿也了解他們的難處，最后一個月的家教費只收了一半。
寒假回家的時候，小滿從省城給媽媽買了一件羽絨服，媽媽穿著羽絨服喜笑顏開，一個勁地說：“滿兒竟然想著給媽媽買衣服了，還買的這么合身?！边^年時，媽媽穿著小滿給她買的羽絨服，逢人就說：“這是小女兒給我買的。用她自己干家教掙的錢買的?！眿寢屨f得很高興，小滿聽著卻很傷心——一個含辛茹苦養(yǎng)大三個孩子的母親，如此容易滿足。
寒假里，高中的同學照例舉行了同學聚會。班里當年考上了6個本科10個?？?，像小滿一樣在省城讀書的很少，大部分同學在地方上學；沒考上的同學有些多花錢上了私立學校，有些直接找了工作進入了社會。去年聚會，同學們變化不大；今年聚會，已經明顯看出變化。有些男同學學會了吹牛皮、說臟話、互相灌酒；有些女同學學會了燙發(fā)、化妝、聊男友，有幾個竟然談到了婚事。場面一如既往的熱鬧，小滿卻感覺眼前的這些人越來越陌生了。
寒假一個多月，除了幫媽媽干活，小滿就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看書、記日記。小滿的日記本里已經不僅僅是日記了，里面有她自己寫的一篇篇文章。這些文章有的是散文、有的是詩歌、有的是像小說一樣的故事。從小學開始，小滿寫的作文就經常被表揚，即使在她最衰的初中年代，她的作文也經常被語文老師當作范文在班里朗讀。小滿7歲的時候，一向沒空管他們的爸爸媽媽曾經召開一次隆重的家庭會議，讓三個孩子說說將來想干什么。大姐說將來想要管錢，哥說將來想要蓋大房子，小滿說將來想要當老師。爸爸很驚詫小小年齡的小滿能這么堅定而又清晰地說出自己將來要干什么，便問：“為什么要當老師？”小滿頭一歪，瞪大眼睛對爸爸說：“當老師能管小孩還能打小孩呢。我在家里最小，誰都能管我還能打我。我這輩子要管別人要打別人就得當老師?。 币环挵寻职謰寢屨f得哭笑不得，后來一家人都拿它當個笑話時不時地逗小滿。多少年過去了，大姐當了會計，哥哥去了建筑公司上班，而一天天變老的爸媽，卻好像早就忘記了那次家庭會議，忘記了孩子們小時候的話。唯獨小滿接到省師范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一家人又想起了小滿小時候的那番話，都說：“小滿，這下你可以去管小孩了，你還可以打小孩呢。”高中畢業(yè)的小滿不理他們，“哼”了一聲走了，自言自語：“上師范就一定當老師嗎？我早就不想當老師了，我要當作家。”是的，在小學還沒畢業(yè)的時候，在她知道魯迅是做什么的時候，她就毫不猶豫地改了她的理想，這也是為什么她選專業(yè)時一定要選中文的原因。雖然世界上沒有專門培養(yǎng)作家的專業(yè)，但中文系有許多文學課，她能有許多時間去了解作家和他們的作品。中文系還開設了寫作課，老師講完理論后，常常讓學生練筆，除了完成老師規(guī)定的任務，她還經常在日記本上寫文章，小滿就這樣慢慢開啟了自己的寫作之路。
小滿性格脾氣好，樂于助人，為人又真誠，同學們都愿和她交往。上大學一年半，結交了好幾個要好的朋友，趙媛媛是其中一個。她寒假返校后聽說小滿沒有家教做了，很爽快地把自己的一份家教讓給了她，這份家教是給一個上小學的男孩輔導作文。男孩家很遠，要經過繞城高速，沒法坐公交車。男孩有一個堂哥，每次開車來學校接送家教老師。這個星期天，小滿第一次去男孩家，早早地就來到學校門口等待，過了一會兒，一輛藍色的轎車在她身邊停下，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男子下了車，來到小滿身邊，問：“請問你是趙媛媛介紹的家教嗎？”小滿看了看車牌號，說：“是啊，就是。”青年男子伸出手，說：“你好，我姓周，你叫我周哥吧，我以后每個周日這個時間來接你，中午再把你送回來?！毙M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男人掌心傳來的溫熱讓小滿感覺又舒服又有點別扭。松開手，小滿像大人一樣大方地介紹自己：“周哥好，我叫夏小滿。謝謝你來接我?！敝芨缂澥康靥嫘M打開了后車門，小滿上了車坐好。第一次坐轎車，小滿興奮地都快飛起來了，坐在軟和的座位上，倚在靠背上，看著外邊飛馳而過的樹木和人群，真舒服?。≌嫦硎馨。⌒M心里面的喜悅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沒見過世面也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啊——萬一周哥笑話她呢。車快速地上了繞城高速，看著半空中上上下下的浮橋，再看看下面越來越遠的房屋和人群，小滿感覺自己飄到了天上……半個多小時后，車來到了一幢嶄新的樓前，小滿很準確的勾開車把手（提前問過趙媛媛怎么開車門了）下了車。這是一幢二層小樓，踏著樓梯直接來到了二樓客廳，桌子上擺著茶和水果，小滿婉拒了，直接來到小男孩的房間輔導作文。小男孩有些調皮，不愿意學習，寫一會兒就要跑出去吃水果。小滿告訴他，上課期間不許吃東西，小男孩老老實實學了一會兒，又坐不住了，一會兒渴了要喝水，一會兒要上廁所。小滿有些不耐煩，想訓他幾句，但又怕第一天來，家長有意見，便對小男孩說：“為了對你負責，我必須時時刻刻陪著你?！蹦泻樍艘惶f：“上廁所也要陪著嗎？”小滿很嚴肅地說：“是的?！甭犃诉@話，男孩稍微老實了點。但小男孩真得很不會寫作文，一個作文題目瞅了半天沒寫一個字。小滿放棄了整篇作文的教授方法，開始和小男孩聊天，問他最喜歡做什么事情，最喜歡什么人，為什么，家里人都帶他到哪兒去玩，他的好朋友是誰，經常在一起干什么等等。聊完之后，讓他把自己的答案整理整理寫下來。三個小時很快過去了，小滿對小男孩說：“老師要回去了，你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了?！蹦泻⑻痤^瞪著黑溜溜的眼睛問：“那你下周還過來陪我聊天嗎？”小滿笑了，說：“一定來?！薄疤昧??！毙∧泻⒈谋奶艹鋈チ恕Ｄ泻⒌膵寢尠研M送出大門，周哥開著車門在那兒等著，車跑了四十來分鐘回到了學校，一路上小滿都沒有說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小時候能打能鬧的瘋丫頭變成了一個內向的女孩子，不愛說話，陌生人面前話更少。后來每個星期天周哥都準時來到校門口接她，周哥的話也不多，車去車回，人來人往，街上很熱鬧，車里始終都很安靜。小滿喜歡坐在車里往外看，來往的人群，路邊的樹木，飄飛的落葉，濛濛的絲雨……在她眼里都是風景，看不夠的風景，越看越癡迷，越看越喜歡——小滿真得越來越喜歡這座城市了，甚至有時會幻想，自己將來能夠留在省城工作多好?。?p> 歲月無聲流淌，又到了陰雨綿綿的夏季。這個周末，小滿打著一把紅色的小傘，穿著一件紅色的連衣裙走出校門。周哥早已打著傘在雨中等候，遠遠地看著那把紅色的傘下紅色的身影，有些發(fā)呆，直到小滿走到跟前，才如夢初醒般慌忙給小滿打開車門。下雨天，車開得有點慢，小滿看著雨滴慢慢從車窗滑落，看著風中雨中有點凌亂的街道……車里面一如既往地干凈整潔，兩人一如既往地沉默，可是，車里面的氣氛卻和往常不大一樣了，小滿莫名其妙感覺不自在，有些緊張，什么原因？下雨天車里有些悶嗎？忽然，車搖晃了一下，然后“吱”地一聲猛然停下，周哥迅速拉起手閘，解下安全帶，連傘都沒拿，就沖入雨中。小滿很奇怪——周哥是個很仔細的人，開車一向穩(wěn)穩(wěn)當當，這是怎么啦？小滿透過車窗看到，路旁邊站著一個老大爺，自行車倒在地上。周哥把自行車扶起來，不停地詢問著老大爺什么，過了一會兒，老大爺騎著自行車走了，周哥跑著回到了車上。小滿問：“怎么啦？”周哥說：“大爺著急回家，闖紅燈了，我差點撞著他，還好剎車快，大爺沒什么事，就是被嚇了一跳。你沒被嚇著吧？”“哦，沒事沒事?！敝芨缯f話時并沒有回頭，小滿只能看到他的側面，那有棱有角的臉被雨水打濕了，顯得更有型。小滿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認真地看一個男人的臉，還是這么俊的一張臉，竟然看得有些入迷。感覺到小滿盯著他，周哥照了照車里的反光鏡，說：“怎么啦？老看我干嗎？我臉很臟嗎？”小滿羞紅臉說：“不是?！敝芨绮辉僬f話，車里又一如既往地恢復了安靜。
歲月無聲流淌，又到了萬物蕭條的冬天，經過一年的輔導，男孩寫作文一點都不發(fā)愁了，語文成績提升得也很快，小滿提出了辭職，男孩和家里人戀戀不舍，一個勁地挽留，可她還是堅決要辭。周哥早已等在車旁，沉默地看著她，一路上像往常一樣沉默地開著車。這是最后一次坐他的車了。這輛車、這個人以后再也見不到了，小滿心里有些難受。車接車送將近一年，車外春夏秋冬，車里始終是他們兩人溫暖如春的世界。兩人很少說話，可并不妨礙兩人對彼此的了解一天天地加深。小滿知道周哥是個又干凈又體貼又有愛心的男人，這樣的男人還又帥又有錢，多么有福氣的女孩子才能嫁得如此郎君？……小滿正胡思亂想，忽然聽見周哥問：“不是干得挺好嗎？為什么不做了？”小滿笑著回答：“孩子已經知道怎么寫作文了，也喜歡看書了，他喜歡上語文這一門課了，不需要我了。”“哦。那么，畢業(yè)后有沒有什么打算？想不想留在這兒工作？”“嗯……”小滿遲疑了一會兒說：“我很喜歡這兒啊，可是我更想回到父母身邊。身邊許多同學打算考研，我也想考考。都還沒想好呢?！敝芨纭芭丁绷艘宦暃]再說話，車里又陷入沉寂。小滿看著前面開車的男人，希望車慢一些，再慢一些，車開得真的很慢，可還是回到了學校門口。周哥停下車，小滿下了車，還沒有和周哥說再見，車已經開走了，那個沉默的習慣低著頭的男人開著藍色的車消失在車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