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細(xì)水長流
周老板忙著收完食客的銅錢，雙手在脖子上的毛巾揩揩，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走到大街上，去扛面粉袋。
“這狗日的送貨的，一天比一天懶！不就是上次沒答應(yīng)你白吃包子么，還真給老子記仇，狗日的東西！”
“人家辛辛苦苦拉著板車，給你送貨，你這還是一段上坡路！就給他一個包子咋了，你也別太摳門了?！币粋€食客一邊啃包子，一邊揶揄他。
“我呸！”周老板艱難地扛起一代面粉，脊梁被壓得有些扭曲變形，“老子又不是沒付給他工錢，我每天丑時剛過，就起來燒水，磨面，剁餡，蒸包子，我心疼他，誰心疼我啊，哎喲，我的腰哇……”
周老板長期站著招攬生意，腰肌勞損，椎間盤突出，雖然只是三十來歲的年紀(jì)，一下子搬起重物，還是費(fèi)了不少勁。
張程從錢袋子里摸出銅板，剛想給錢，看到門外剩下的兩袋子面粉，突然覺得胳膊上的肌肉一緊，緊接著又舒展開來。
這樣一緊一展幾個回合，只覺得胳膊上有一股子力氣，亟需使出來，不使出來，就渾身難受。
“周哥，我?guī)湍惆崮莾纱?！”張程朝門外走去。
和周老板擦身而過時，只見他側(cè)身歪著脖子喊：“哎，你可別亂來，這面粉袋重得很，你細(xì)皮嫩肉的，哪里搬得動！”
張程也不反駁，徑直走過去，把袋口一卷，一手拎起一袋，四平八穩(wěn)地往回走。
樹一般粗的畫筆都能使得動，還差你這兩袋面粉？
咚！咚！
兩袋面粉重重落在包子鋪轉(zhuǎn)角的儲物處，濺起一陣塵埃。
而周老板彎曲的身子，甚至才剛剛邁過店里的門檻。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張程，眼里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怪物從哪里來的？
好嚇人！
“你今天吃錯藥了吧……”周老板身子一垮，背上的面粉袋子砸落在地上。
他的眼睛，張得圓鼓鼓的，別說是張程，就是南陽城力氣最大的人，怕是也不可能單手拎起一袋面粉，還走得這般閑庭信步。
這一袋，足足有七八十斤重！
吃飽喝足還干了活的張程，將銅板放在桌上，拍拍肚子，心滿意足地走了。
一路上，張程越發(fā)感受到，身體有了微妙的變化。
以往，他背負(fù)著畫板寫生，就覺得沉重，更不好說背米背面了。可是方才，拎起兩袋米，卻像是拎起空袋子一樣輕松。
張程并非熱心腸之人，主觀上也沒有要幫助包子鋪老板的意思，只是一雙胳膊實(shí)在是脹著慌，不提溜點(diǎn)重物，好像無處發(fā)泄一般，渾身不自在。
“眾生圖的獎勵，果然不是虛言，黑白無常誠不欺我……”
回到畫館的時候，張程一推門，發(fā)現(xiàn)鎖了。
原來，昨夜回來之后，反鎖了大門，今早直接從二樓閣樓跳下來，于是就把自己鎖門外面了。
張程后退幾步，張望著二樓緊閉的窗戶，喊道：
“喂，幫我下來開下門啊！”
這屋里還有黑白無常二鬼，張程希望他們能下來幫他開門。
他不是沒有想過，跳上二樓，原路返回，但好像有點(diǎn)兒困難，現(xiàn)在只是力氣大了不少，并不會江湖上的輕功啊。
“聽到?jīng)]有??？我被鎖外面了，下來開開門！”
張程連續(xù)呼喊了幾聲，斜對門，一個老頭子從窗戶里探出頭來。
“張程啊，你喊啥呀，一大早咋咋呼呼的。”
“我被鎖外面了，喊樓上下來開門?！睆埑膛ゎ^回答。
說完這話，他也一怔，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樓上？”老頭子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家就你一人，樓上還住了人么，我怎么不知道？”
張程知道說漏嘴了，連忙打著哈哈道：
“我家來了個遠(yuǎn)方親戚，暫住我家呢。老爺子，你快回屋吧，還沒吃早飯吧，一會兒你兒媳婦又要罵你了?！?p> 老頭子盯著張程，眼神里有些古怪。
這人在南陽城里住了五十年，張程剛和他爹搬來的時候，就認(rèn)識他們一家了。憑借多年鄰里的了解，他知道張父的家族早在北方亂世中走散了，多年沒有往來。
這會兒怎么一下來了個親戚？
而且，老頭子也沒別的事情做，整天就是坐在門口曬太陽喝茶，偶爾在地上吐一口發(fā)綠的濃痰，瞇著眼睛觀察大街上人來人往。
他可從沒看見，斜對面的老畫館，有除開張程以外的人進(jìn)出過呀。
老爺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張程，見這二十出頭的少年，臉色沒有了熟悉的蒼白，反倒是紅潤了許多，渾身上下，散發(fā)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
又結(jié)合張程從西邊走來的方向，和虎虎生風(fēng)的步伐，老頭自以為明白了幾分。
“你那親戚咋還不下來，給你開門呢？”他故意問。
“可能是昨夜里太累了，還沒醒吧?！睆埑逃X得這老頭有點(diǎn)兒討厭，好像要刨根問底一樣。開不開門，關(guān)你屁事。
老頭果然抓著他不放，還故作神秘的看了看兩邊，確認(rèn)沒有現(xiàn)場只有他和張程二人之后，裂開嘴笑瞇瞇的。
“孩子，你長大了，你爹還在世的時候，你可沒這么大的膽子，現(xiàn)在出息了?！?p> 張程一時間沒明白這老頭的意思，扣了扣腦袋，覺得有點(diǎn)兒煩躁。
好多嘴的老頭，胡亂說的什么意思呢？搞不懂！
既然樓上是不可能下來開門了，張程也懶得喊了，直接哐當(dāng)一腳，把門栓踹斷，邁步就要走進(jìn)去。
老頭一看樂了，喊到：“你別急著走，來來來，陪你老鄰居下盤象棋呀，你可好久沒和我下棋了?！?p> 張父還，在世的時候，老頭經(jīng)常找他下棋。有時候張父忙著作畫，就推脫讓張程去下。
自從張夫走了，老頭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下過棋了。
張程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頭也不回地往門里走。
“王爺爺，你下得太慢，跟小姑娘繡花似的，和你下一盤棋，我都能畫三幅畫了，改天吧！”
王老頭打趣道：“你別怕，我讓你兩車一炮，可否？”
“改天，改天吧！”
老頭看著張程漸漸消失在畫館的背影，啜飲一口昨夜的冷茶，清清渾濁的嗓子，吐下一口濃痰，若有所思。
“這年輕人，性子就是急，辦起事來，一刻也等不得！還是要細(xì)水長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