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嫌晦氣,一般不踏足蔣家的門,便是有要緊的事,也只隔著大門喊人。
曲氏不愿齊漾沾上霉運,這才讓她遠遠等著。
“嬸子,我有些累,想進去坐坐。”齊漾在喪尸堆里摸爬滾打了十年,就是人類她也殺了不少,她自己還死過一回,要論晦氣,沒人比得上她。
曲氏對她心存善意,她也會同樣報以善意。
“可是我家——”曲氏有些為難,她擔(dān)心這孩子不懂名聲對一個女子的重要,曲氏狠狠心,才說:“漾丫頭,你也知道嬸子是個掃把星,嬸子怕你進了我家,再沾染上晦氣,你的命夠苦的了?!?p> 曲氏之所以對齊漾格外照顧些,一來是齊漾曾幫過她,二來也是因齊漾跟她有同病相憐之處,她實在不忍心齊漾這么個還沒成婚的小丫頭一輩子就這么毀了。
“我不怕?!饼R漾也不好解釋自己的過往。她揉了揉自己的胃,“不瞞嬸子說,我已經(jīng)許久沒吃飯了,嬸子家有沒有吃食?我以后會還你的?!?p> “你這孩子還跟嬸子客氣啥,也罷,你跟我進來吧?!鼻蠂@口氣,到底松了口,不過她仍舊提醒了一句,“等你回去了,你得跨個火盆,去去晦氣?!?p> 齊漾沒應(yīng)聲。
這種事靠說沒用,以后若是有機會,她會慢慢讓曲氏明白,在這世間,沒什么比自己活得痛快更重要。
瞧曲氏眉眼間的郁郁,恐怕這些年她一直過得不好。
蔣家的院子被拾掇的干凈利索,家里就曲氏一人,安靜到察覺不到有一絲活人氣息。
“漾丫頭,外頭亮堂,你坐著,我給你端些吃的,再幫你上藥?!边@會兒是半下午,曲氏一般晚上不吃飯,鍋里恰好還有些午時剩下的飯菜,她將飯菜熱了熱,給齊漾端出來。
“嬸子手藝一般,你別嫌棄,將就著吃?!鼻献龅睦趺字?,菜是村里最常見的水煮白菜跟鹽豆子,在大良,除開各種調(diào)味料,油鹽最稀缺,其次便是米,曲氏刻意虐待自己,便是吃得上白米飯,她也不愿碰。
“多謝嬸子?!眲e說味道,齊漾光看著這顏色一般的小米粥跟大白菜,她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曲氏在一旁看著頗有些心酸,這孩子該餓了多少頓了?
若她女兒還活著,跟齊漾是一般大的,她不敢想,齊漾若是她女兒,她該多心疼。
“快吃吧,要是不夠,嬸子再給你做?!奔依锩酌娑加?,曲氏又將飯菜往齊漾眼前推了推。
齊漾不再猶豫,端起碗,將鹽水豆子全都倒在小米粥里,攪拌后,仰頭,一口氣喝了半碗。
“慢些吃,別著急?!饼R漾這風(fēng)卷殘云的架勢嚇著曲氏了,她連忙勸。
齊漾滿足地嘆口氣,又將白菜連帶著湯汁都倒在碗里,全部囫圇倒進嘴里。
“哎,你這孩子咋不聽勸,吃快了對身子不好。”曲氏起身,邊說:“我再給你做點,很快就好?!?p> “不用?!饼R漾拉著曲氏,“我已經(jīng)飽了。”
飽是沒飽,不過別人的善意終究是額外之喜,她不能貪得無厭。
“真飽了?”曲氏自己的胃口不大,她不知道齊漾能吃多少。
齊漾點頭,肯定地說:“飽了?!?p> 曲氏信了,她又去端來溫水,想替齊漾處理傷口。
“不用,嬸子,我自己來。”齊漾粗糙慣了,她將手放在盆里,隨意搓洗幾下,原本就沒愈合的傷口又被她搓開,血很快染紅了木盆。
“哎哎哎,你別動,我?guī)湍阆?。”曲氏急忙阻止,“傷口這么深,還如此用力,就不疼?”
“習(xí)慣了?!?p> 曲氏動作一頓,隨即嘆口氣,“身體發(fā)膚——”
想到齊漾那對爹娘,曲氏沒說后半句,改口道:“你是姑娘家,身上還是別留下疤痕好,只是這傷口過深了,恐怕是要留下傷痕了。”
齊漾無所謂,能活著就行。
曲氏家里的藥膏子還是在鎮(zhèn)子上醫(yī)館買的,效果還成,抹上,疼痛很快減輕許多,曲氏又替她包扎好。
“要不你先在嬸子家多呆一陣,等你娘氣消一些再回去?!饼R暖如果沒大礙還好,若是她的腿真的傷的嚴重,恐怕齊江氏會將所有氣都撒在齊漾身上,齊漾說不得就被打個半死。
“不用,我這就回去?!饼R漾起身,她朝曲氏鞠了一躬,再次感謝,而后才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我得回去看看我那好妹妹到底如何了。”
“要是你娘還打你,你就跑出來躲躲,別跟以前似的,站著任她打?!饼R江氏打齊漾從不分場合,全村就沒人沒見過齊漾被打的時候。
這丫頭也是真木訥,不管齊江氏怎么打罵,她都不帶反抗的。
“嗯,我聽嬸子的?!饼R漾認真回了句。
齊漾許多年沒遇到真心待她的人,她珍惜。
曲氏將人送到門口,見齊漾跨出門,還是沒忍住,提醒了一句,“漾丫頭,你要不回頭跨個火盆再進家門?”
曲氏終究還是擔(dān)心自己身上帶的災(zāi)氣會讓齊漾不幸。
齊漾腳步一頓,她沒做聲,卻回過頭來,突然抱了一下曲氏,她拍了拍曲氏的背,“嬸子,你不是掃把星,你是個好人,會有好報的。”
話落,她大步離開。
曲氏愣了片刻,突然捂著臉,倚在門框上,嗚嗚的哭。
齊漾不知道曲氏有多震驚,她方才已經(jīng)記住了路,一路直奔齊家。
到家時,齊江氏剛好送長庚叔出來。
長庚叔是個年約花甲的老人,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對村民也有耐性,要是誰家實在窮,他還會不收藥錢。
是以,村民對長庚叔都尊敬有加。
不過這番長庚叔神色有些嚴肅,前頭的話齊漾沒聽清,她只聽了最后幾句,“我這里藥不足,我也不擅跌打損傷,不過我瞧著你家暖丫頭傷的不輕,你還是早些帶她去縣城瞧瞧,恐怕鎮(zhèn)子上的大夫都診治不了?!?p> 石榴鎮(zhèn)不算大,鎮(zhèn)子上統(tǒng)共有三家醫(yī)館,藥鋪也有四五家,不過到底是個小鎮(zhèn)子,對大病大痛還是束手無策的。
齊江氏腿都軟了,她不知道齊暖傷的這般重,她抓著門框,穩(wěn)住身子,才哆嗦著問:“長庚叔,我,我家暖暖不會真的斷腿了吧?那她以后好不了了?”
“這腿是真斷了,至于能不能痊愈我說不好,這傷宜早不宜遲?!绷粝乱痪湓?,長庚叔離開。
齊江氏直接癱倒在地,齊暖在她心里不只是女兒這么簡單,她甚至將齊暖當成了信仰,與其說是將齊暖當成信仰,倒不如說是將齊暖身上的福氣當成信仰。
齊江氏擔(dān)心要是齊暖有個三長兩短,她齊家以后是不是就不會這般好運了。
茫然中,齊江氏抬頭就看到齊漾站在離她三步之遙之處。
所有不安懼怕這一刻俱都化作恨意,她撲向齊漾,嘶喊,“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掃把星,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