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上疆憶
八十耄耋,故人再還鄉(xiāng),風(fēng)一更,雪一更,幾重山水幾重?zé)簟?p> 隔參商,難相忘,老奴深秋遙對望,九月十八淚眼汪。
九月十八,王林回到了故鄉(xiāng),大福一直在門前遙望,紅了臉龐也紅了眼眶。
原先王林指點(diǎn)過的才俊少年已不在鄉(xiāng),他們大多有了條光明的出路,在什么府什么門謀個一官半職,在廟堂之高做個要務(wù)朝臣,在江湖之遠(yuǎn)做個閑散文士......妙哉、妙哉。
王林和大福也離開了,去了趙都,去了王府。
三十年了,三十年前兩人從這里離開,磚紅瓦青,草木正盛。
三十年后,參差裂縫,草木不興,兩層灰土蓋了門環(huán),一段歲月朽了門檻,好在,王府還在,王府的一切還在。
兩個花白發(fā)的老頭,相互攙扶著,一步一拐地進(jìn)了王府,一陣風(fēng),吹來了四行清淚。
當(dāng)年啊,王林剛被封為狀元,調(diào)皮的紫陌公主趁著黃昏來到王府,擄去了王林的一幅畫,還弄得王林一陣迷糊,一陣哀傷。
后來紫陌公主成了王府的常客。
她以為她原可以賴在王府中一輩子,沒曾想這不識好歹的王林竟要去上山修仙。
她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踏入王府半步,沒曾想王林竟又還了俗。
她被王林娶到了王府,是她想到的也是沒想到的。
她想,這次終于可以在王府中賴一輩子了,卻沒想到,這次與她作對的竟是上蒼。
她也沒想到,那副畫像原來和她更為相像。
現(xiàn)在啊,好長時間了,卻仿佛還能看到紫陌跑在王府院中迎春風(fēng),仿佛還能覺得到紫陌躺在王林懷中曬冬陽......
好長時間了,不該提了,不提了,以后不提了。
“大福啊,你還記得先前我們盤在一座畫舫中等人的日子嗎?”
“噢,記得記得,那時候的夜色很美,琴聲也好聽,不過老爺你要等的人最終還是沒有來?!?p> “他,來了,現(xiàn)在來了。”
“來了啊。”大福咂了咂嘴,不喜不怒,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大福,還走得動路,喝得動酒嗎?!”王林轉(zhuǎn)身看向大福,兩個快入土的老頭四眼相望,恩怨情長,忽的一下笑得猖狂。
“大福還想再稱您一聲公子?!?p> “罷了,罷了,走了大福,好好和夫人告?zhèn)€別,該走了。”
一輪明月,兩陣清風(fēng),三棵梧桐,幾路相送。
王府的一切,沒能留得下紫陌,何故要留下這兩個沒了用處的老頭。
還是走了。
繞了大半個京城,來到那家桂花酒館,掌柜人換了又換,王林認(rèn)了好半天,認(rèn)不得了,但桂花酒的味道,他認(rèn)得,那是沁入心神的味道,他忘不得。
還是去了那條河,山高、月小,船遠(yuǎn)、燈明,遠(yuǎn)了鬧市的喧囂,近了人間的煙火,一只木船,兩只畫舫,聚聚散散,忽明忽暗,清風(fēng)醉明月,明月攬星辰。
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動容了天地,動容了遲遲不肯向前的兩人。
沒了琴聲啊,沒了河心撫琴的姑娘,余下幾座畫舫孤望,余下幾只花燈綻放。
也好,也只好斟酒望月,沒了琴聲悠揚(yáng),倒也是一場安寧,一場與風(fēng)月無關(guān)的安寧。
隔著岸望了一夜,那人沒有來。
也沒想著離開,白日就留在船篷內(nèi),黃昏時離去,買酒,歸來,繼續(xù)等。
弦月到滿月,滿月到弦月,人是沒有等到,卻是等到了滿腸子的冷清與寂寞。
也好,兩個老頭最想要的就是冷清與寂寞。
一個月,不痛不癢,只像是半世的流年時光。
后來的一日,二人趁著黃昏去買酒,恰好逢上城隍廟會,前去觀景,稍作停留,晚了一些歸來。
歸來時,夜闌珊,燈火亂,二十四橋處處行船,橋上佳人翹首笑盼。
琴聲,聽到了琴聲,河心的那座畫舫,忽明忽暗的燈,陣陣悠揚(yáng)的琴聲。
他倆還以為是來錯了地方,細(xì)細(xì)看,還是原來的河岸,不過他二人的船上坐上了兩個陌生人,一個是稚氣還未完全脫去的白袍書生少年,陪在他身旁的是一位模樣憨憨厚厚的書童。
那書生舉杯望著隔岸,盯著王林看了好半天。
然后書生有些失望地放下酒盞,收回目光,轉(zhuǎn)身看向身旁書童:“不是他,要等的人不是他——唉,大福,我聽這琴聲美妙至極,想必那河心撫琴之人定是一位國色天香的姑娘,稍后我們?nèi)グ輹幌?,我王林倒要看看她還能是一位公主不成?!”
原來,河心撫琴那人還真的可能是一位公主,原來,他要等的人不是他。
他王林要等的人,是王林。
是身穿黑袍的王林。
他其實(shí)早已等到。
忘了如何開始,卻一直記得這段故事。
那時,他對王林說:“我已輪回了百世千世,遇她百次千次,失去她百次千次?!?p> “更多的愛,更多的罪,更多的罰?!?p> “不過,我對這一世唯獨(dú)鐘情?!?p> “許是鐘情一個叫做趙紫陌的姑娘?!?p> “廿二的她,月下賞花,三月廿二,她一直在等你回家?!?p> “王林,這一世,就叫做上疆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