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該死的天氣實(shí)在是太熱了!大中午的在這條道上居然連棵樹都沒有。我為什么會在這兒,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我站在路邊看著那一輛輛的出租飛過,伸出手去試著能不能攔下一部。兩分鐘過去了,聞到的只能是自己渾身上下的臭氣,而那些無論是載人的還是沒載的出租一輛輛就像是逃難似的一閃而過。
我是個不愛出汗的主,我向來都是怕冷的,但……但這并不代表我能抗得住這晾魚干似的暴曬。我能夠覺察到雙頰的潮紅和外表的狼狽,整體給人的感覺肯定是那幅討人嫌的癩皮狗的尊容,難怪會沒人理我。
我盡力說服自己,即便是繼續(xù)往前走也不會叫上車,與其這樣還不如就在這兒守株待兔,至少還可以節(jié)省些體力。老天有眼啊,一輛白色的大眾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拉開車門一腳踏了上去,就在這時突然感到有雙手從背后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感覺呼吸困難,原本脹紅的臉繼續(xù)發(fā)熱。我說不出話,更別說是叫人。車?yán)锏乃緳C(jī)居然還定坐不動。沒過多久我就開始顫抖,無法控制的不停的顫抖,掙扎,可無論怎么掙扎還是無法逃脫。此時我憑著本能一下子意識到,那個人,那個司機(jī),那輛車分明就是一伙的。他們一定是來干掉我的,一定是這樣,否則怎會那么巧?老天怎會無緣無故的垂愛我,讓我那么輕易的逃脫這難耐的境地?
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心想就算是在拼斗中致殘了也要逃脫這里,無論怎樣都得逃,逃的越遠(yuǎn)越好。我繼續(xù)不停的掙扎,拼了命的掙扎,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過了大約一分鐘左右終于體力不支了,雖然還在和對方廝打著,但顯然這已經(jīng)是下意識的舉動了。算了,認(rèn)命吧,也許老天就是要在今天收了我。
突然“啪”一下,感覺好像有塊磚砸了身后那人的腦袋。我猛的睜開了原本在掙扎中緊閉的雙眼。
怎么?是有人在敲門嗎?我向四周看了一圈才敢肯定,原來我此時正呆在自己的臥室,正躺在自己的四尺的小床上。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對,沒錯,我還活著,確實(shí)還活著。我逃脫了那個夢境,成功逃脫了。于是我定了定神起身開門:“媽……”還沒等我開口她就開始喋喋不休起來:“玲瓏,趕緊!我看見你爸,你爸和一個女人抱在一起,你爸還摸她,還在摸她!……”
“什么?!你在說什么?怎么可能?!”我有些懵,確切的說是驚恐,這,這簡直是太可怕了,似乎比那個噩夢還要可怕!
我感覺到自己在無助的發(fā)抖,但老媽的眼神十分清楚的告訴我她是來求助的,所以我得鎮(zhèn)靜,就算再怎么怕也得故作鎮(zhèn)靜,于是穿上拖鞋趕緊反手關(guān)上門和她一起匆匆下樓:“在哪兒?哪兒呢?”我們一路跑到了公寓門口。
“剛剛就在這兒的!我從窗口看見的,沒錯!”老媽緊鎖著雙眉,口氣還是那么強(qiáng)硬。
“好吧……媽,我們先不去管他,我們先回去,回去好好睡一覺,這幾天我們都累了,我們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蔽依^她的手,微微的笑了笑,欲把她勸回去。我拖著她慢慢的挪著步子,若無其事的輕松隨意的跺上了樓,把老媽安頓好,又返回了自己的臥室。
這接二連三的噩夢讓我覺得有些累,這幾天她一直都是這樣,時不時的會和我訴苦一下,和我說說我那位不怎么回家的老爸,和他那個被包養(yǎng)的“小三”??烧f實(shí)話我并不認(rèn)為我老爸的身邊會有一位“小三”。不是因?yàn)檫@個男人不愛偷腥,而是因?yàn)槲艺J(rèn)為他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去偷腥。
我繼續(xù)躺回到床上,剛想重新閉眼,身邊的手機(jī)響了起來。我提起電話:“喂?”,是沈逸飛打來的。
沈逸飛在他們單位一直是個風(fēng)云人物,那是因?yàn)樗肼氝€不到一年就連升了兩級,直接躍然成了部長。據(jù)坊間流傳這完全歸功于他那個神秘的老爸。不過他從未對我說起過自己的老爸。我想有些人原本就是這樣,總是習(xí)慣性的羨慕別人擁有的一切,以至于忽略別人付出的一切,從而便臆想出諸多的“內(nèi)幕”,估計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安慰自己的無能吧。
“玲瓏,我下周五要去法國出差,你不是一直想去法國玩嗎?和我一起去吧,可以讓對方公司發(fā)個邀請函過來就行了。怎么樣?機(jī)會難得哦!”沈逸飛一直就是如此,讓他自己出錢帶我去旅游,不是不愿意,而是會心疼,心疼到可以蹭大半年的單位食堂。
“噢,我還是不去了,剛進(jìn)單位比較忙,家里也走不開,沒辦法,下次吧?!蔽掖_實(shí)一直渴望去巴黎看看,但現(xiàn)如今,我似乎無力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閑逛。
家里唯一的男人不怎么著家,而那位女主人則是整日幽怨不止。而我,也許是這個家里唯一能夠得上正常狀態(tài)的人了,所以我想只有我的存在才能證明這是個比較正常的家。
那天早上我又打開了電腦,想上網(wǎng)和小雨聊聊天,小雨是我在網(wǎng)上認(rèn)識的臺灣女孩兒,年齡比我小兩歲,但她的國學(xué)素養(yǎng)可比我高出幾個世紀(jì)了。
等了半小時,她始終都沒上線。這實(shí)在是很奇怪,以往都是召之即來的,這次是怎么了,不知何故我心里總是有些不太好的感覺。畢竟我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三年,三年來從未發(fā)生過這種情況,肯定是出了什么狀況。
直到近一個小時后,電腦終于發(fā)出了“咚咚”的聲響。是的,就是小雨??伞赡蔷湓捴鴮?shí)嚇到了我:玲瓏,我將要和你告別了,感謝你這三年來帶給我的快樂和安慰。但一切都結(jié)束了,結(jié)束了……
我趕緊回了過去:小雨出什么事啦?如果需要我?guī)兔ΡM管說??!
可這句就像是石沉大海似的一去不復(fù)返了。無論我如何的追問,始終是了無音信。
雖然心里有萬般無奈,但還是別無選擇的退出了聊天。
晚飯后父親進(jìn)了門,但并沒有去打擾在臥室里休息的老媽。他走到我的房間輕聲輕氣的在我耳邊呢喃了一聲:“玲瓏,我回來洗個澡,已經(jīng)兩天沒回來了,身上都臭了。待會兒還得回醫(yī)院。奶奶狀況不太好,最好別離人。”說完便躡手躡腳的進(jìn)了自己的臥室,一分多鐘后又躡手躡腳的拿了換洗衣物走出臥室,反身進(jìn)了浴室。
從花灑里發(fā)出的水流聲讓這個原本悄無聲息的屋子又有了些生氣。
沒多久一個清爽精神的男人就出現(xiàn)在我眼前。他站在那朝著我笑了笑,然后示意朝門口走去。握著門把手拉開了大門,我就這樣一直看著他,每次看著他出門心里總是有些落寞,有些擔(dān)心,甚至是有些害怕。這個房子總是這樣離開一個人,失落一個人,擔(dān)心一個人。突然大門被某樣?xùn)|西猛砸了一下,“噼啪!”,老爸轉(zhuǎn)身極速出了門,順手拉緊門“砰!”,總算是躲過了一劫。我心里猛跳一下,下意識回頭看了看那個聲音的源頭。的確,爸媽的臥室門是開著的,那雙被扔出的拖鞋似乎還在這極速的飛逝中燃燒著。隨后便是臥室的那扇門“砰”的又被一雙柔弱的手重新關(guān)上了。我的心就在這開開關(guān)關(guān)的節(jié)奏中懸蕩著。直到過了許久才又恢復(fù)了那份平靜。
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父親不在時家里沒有什么聲音,父親在時家里沒有什么聲音,即便是偶爾的那幾聲動靜也都是些“砰啪”作響的摔打聲,至于我除了感覺孤寂剩下的只有空氣中的窒息。
還記得在我小時候家里還是有些聲音的,雖然有時會感覺有些嘈雜,那是因?yàn)楦改钢g的爭吵甚至是廝打使整個屋子都充滿了火藥味兒,但至少還是有人聲的,可后來,也不記得從何時起他們之間就不再久戰(zhàn)不眠了,漸漸的開始不再爭鋒相對,不再喋喋不休,不再說話交談。
那時我太小了,小到無法理解他們的意圖,小到也不知自己該和他們說些什么,甚至小到只會替他們傳紙條。是的,我一度認(rèn)為他們就算是不說話,就算是傳紙條也可以溝通交談。可后來,他們竟然連紙條都懶得傳了,于是我便陷入了一個無助的境地。
我記得他們曾談?wù)撨^離婚,曾問及我爸媽離婚后愿意跟著誰。那時我太小,小到不知該選誰,小到不知誰會要我,小到認(rèn)為自己沒有那個權(quán)利去做選擇。我只有聽天由命的隨著他們的心意,雖然那時的我連他們究竟想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現(xiàn)在我可能還是不太清楚他們的意圖,如果說他們真的無法相處那么為什么那么久了還要將就?是為了我和我哥嗎?如果說他們打心里就不愿離婚,那么為什么那么久了還是以這樣的姿態(tài)相處呢?人心難測,是的一個連自己父母的心思都揣摩不透的人又怎么可能去揣摩別人的心思呢?
我突然意識到沈逸飛,是的其實(shí)一直以來我都從未了解過沈逸飛,他為什么不愿自己出錢帶我去旅游,真的是在乎錢嗎?
他和老爸是一個單位的,和我也算是兄弟單位。我們是在新進(jìn)員工的聯(lián)誼會上認(rèn)識的。他是在認(rèn)識我之后才知道我和老爸的關(guān)系的。如果是這樣那么是不是意味著他和我交往也只是因?yàn)槟撤N“親和力”呢?我不清楚,也許吧,如果真是這樣他自然沒有必要在我身上花費(fèi)太多。但說實(shí)話對于我來說他很優(yōu)秀,除了有些小氣別的都很優(yōu)秀。
夜晚總是來的很快,可能是因?yàn)槲铱偸怯X得白天還有很多的事沒有思考清楚,所以夜里也很難入睡,只要有一絲光或者是微小的聲音就讓我無法入眠,關(guān)于這一點(diǎn)應(yīng)該是遺傳了我媽的基因吧,我輾轉(zhuǎn)了大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才稍微迷糊了一下。
幸好今天是休息天。
出乎意料一大早老爸就回來了,看著樣子似乎不打算再出門,至少今天不打算出門了。
一家三口一起吃了早餐,這恐怕是大半年來頭一次一起吃早餐。雖然彼此還是沉默著但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就算是有些惶恐也還是知足的。我本來是想在餐桌上說些什么,可又覺得似乎說什么都不太合適,于是也只好沉默了。直到碗里的食物見了底老爸一下子打破了寂靜:“我們可能要搬回去。奶奶恐怕挨不了多久了,我們得回去。”
話音剛落,老媽停住了手里的碗筷,眼睛定在了碗邊,她沒有抬頭,沒有看我們?nèi)魏稳?,沒有說話,仿佛是在思索什么。我下意識的看了她一眼,回過頭對著老爸說道:“爸,奶奶真的很不好嗎?我們真的要回去?必須回去?”我知道這問題有些傻,但我還是不住的想知道我們有沒有可能不回去,哪怕是有一絲的可能。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老媽。而此時的老媽還是低著頭一聲不吭的思索著,直到我收拾完桌子,她還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老爸再沒有任何的言語,他坐在了老媽的對面,拿起手邊的報紙翻看起來,很顯然那只是一種姿態(tài),我敢肯定此時的他心思絕對不在這張報紙上,他一直都是這樣雖然心里有想法但從不愿輕易開口。
今夜注定又是一個不眠夜。也許在將來的日子里會始終處在這不安的“長夜”里。
從那天后我曾試圖找機(jī)會和父親溝通,目的就是想盡量不回去。我對他說:“老爸我覺得我們可能不適合回去,特別是媽媽?!?p> “玲瓏,現(xiàn)在奶奶的狀況很糟,你知道她已經(jīng)發(fā)過好幾次病危通知了,這次,我看這次懸。所以我們得回去,一方面我們回去可以更方便照顧奶奶,另一方面我們已經(jīng)離開那很久了,如果一直不回去,他們會認(rèn)為我們自動放棄了那里的房子?!?p> 他所說的他們指的就是我的那些叔叔嬸嬸們。在我看來,父親所說的那些,可以肯定的是最后的那句,就是我們回去的真正原因。很顯然,無論我們是否回去對于照顧奶奶這件事來說其實(shí)住在哪里的差別都不大,何況事實(shí)上我們現(xiàn)在的住處和那的距離還不到二十公里。而后面那句則正中要害。沒錯我們不能主動放棄自己的居住權(quán),我們不能主動放棄自己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
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女孩兒,我由衷地感覺到這些具有優(yōu)秀教養(yǎng)的人們所必備的那些虛偽的本能,為了那些狗屁面子情愿讓自己的身心疲憊著,不顧一切的奪取那些所謂的權(quán)利,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權(quán)利,特別是對于我們這樣的所謂的高級干部家庭。
“可是老爸,你知道我們當(dāng)初是怎么離開的那兒,你應(yīng)該知道媽媽不適合在那兒生活?!蔽遗幦≈?p> “她同意搬回去,她已經(jīng)表態(tài)了?!?p> 這個回答使我始料未及:“什么?!她……同意回去?!”真是活見鬼!簡直太難想象了,她竟然愿意重新面對那樣的生活?!
“爸爸,我認(rèn)為我們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讓媽媽再……”
“玲瓏,別說了,我們已經(jīng)決定了,下周就搬回去!”老爸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真他媽的見鬼!難道房子比人更重要嗎?你們是不是想房子想瘋了?!”我實(shí)在是無法理解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人愿意犧牲自我去得到那些虛幻無比的東西?!
“玲瓏!你說什么?!你怎么能這么和我說話?!”老爸的臉開始脹紅,他一定是氣瘋了。
好吧,也許就是這樣,我始終都是一個無法自己做主的家伙。真是可笑,在這個家里一共有三個人。有兩個不說話的,還有一個是說了不算的。
還是和以往一樣我最終還是放棄了抵抗。接下來的幾天家里又恢復(fù)到了死一般的寂靜。也許這回的寂靜和往常的還不盡相同,那寂靜里還多了一份不安,是的那是因?yàn)楦赣H的這句“搬回去”所帶來的意義對于母親是巨大的,對于我們這個家是巨大的。就是那所別墅,就是那所大宅子,那個即將要重新面對的房子把我們又拉回到了過去,那個不堪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