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時分,福公公如期而至。
車馬許久未在雋王府停留了,近些的人見了也只是啞然,不敢作停留,匆匆讓道離去。
福公公四十開外,正是年紀。身形卻不見圓潤之態(tài)。步履輕聲,微微欠身。宮里頭的言行舉止拿捏得如魚得水。眼睛細長,額骨微高。這幅五官平凡的模樣,卻是讓人不敢輕看了去的存在。
后知后覺的雋王妃有些詫異,一再問了福公公好些話,才讓方長信跟著他一同入宮。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示好的意思。福公公也只是一貫地點頭,誠惶誠恐。
馬車沿著高高的宮墻往皇宮深處而入,夏日的斜陽還未轉(zhuǎn)余暉,除了車轅的聲響,在無其他。莫名顯得嚴謹清冷。
下了馬車就是長長的宮闈道,要走許久。
福公公這時也上前來,躬身行禮領(lǐng)著他往前走。
“世子,西北庶事,甚是辛勞!”福公公拱手說道。抬眼望著眼前這位風輕云淡的世子爺,心底暗暗贊嘆。雖雋王大勢不起,世子爺卻有不凡之氣,進退有度。若是得了圣上心意還好,若是……
“福公公有心了,我只是按吩咐辦差,倒也不算辛苦?!狈介L信回以抱拳,劍眉微斂,淡淡道。
“世子任重道遠?!备9拖骂^,側(cè)著白皙清瘦的臉低低說道。
“圣上日理萬機,我等自然鞠躬盡瘁?!狈介L信定定望著福公公,神色未改,淡淡道。
此后無話,沿著長長的道走了好幾盞茶的功夫,直到清和殿印入眼簾。
越往前走,越能聞見濃重的檀香味撲鼻。方長信神色不變,拾級而上。殿門前的幾個青白宦官周正立在門扉前兩兩而立。
方長信站立不語,見福示意他要先進去通報的模樣,也只點點頭。
“瑜兒,快進來。”不一會里頭傳來一記低沉嘶啞的嗓音。
褚帝好道教,守門的人不多,里頭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一個也見不著。香隴爐里飄出淡淡的檀香味,顯得肅穆冷清。殿里除了大件擺設(shè),就是矮幾方桌,正中的榻上并不見他身影。
方長信跨步進去,福公公領(lǐng)著他往左邊的矮幾位置,方長信邊上前邊低頭斂眉抱拳跪下。口中揚聲道:“圣上萬歲!”
“快起來?!钡统了粏〉纳ひ粼俅蜗肫?,卻含了些許笑意。
方長信起身站立。抬眼就望見眼前的景象。
“過來坐下。”聲音有些嘶啞的褚帝方應(yīng)文正如同席地而坐,身著青色寬袍大袖衣裳,下顎須微長,雖清瘦,一雙黑眼卻熠熠有神。
“是?!狈介L信走過去,撩袍坐在蒲團上。對上褚帝深邃難測的眼神,卻神情不變。
“瑜兒此去西北,辛苦了。”褚帝伸手接過福公公奉上的茶杯,低聲說道。
“身為大褚子民為圣上辦事,未覺辛勞?!狈介L信神色如常,拱手低低回道。
此話有些言過其實,但褚帝卻只是點點頭。“呵呵,瑜兒長大啦?!瘪业勖嗣?,笑著點點頭說道。
方長信低頭看茶杯,并未做聲。似乎早已見怪不怪。
“此次你母后生辰,也如往常不辦宴席?”褚帝抬手斟茶,狀似無意問道。
“是,母后喜靜,圣上寬厚。”方長信神色依舊不變,低低回道。
“嗯嗯,來試試朕的丹茶。”褚帝隨意點了下頭,示意方長信用茶。
方長信喝了一口,再喝就到底了,揚聲道:“好茶!”
“好茶還需好壺養(yǎng),瑜兒你今年也十八有余了吧?”褚帝邊說邊抬眼去看方長信的神色,見他一動不動,倒覺著有些無趣。
“是?!狈介L信點了下頭說道。
“瑜兒回來可是有些日子了?”褚帝抬眼看方長信,見他劍眉入鬢,一雙眼深邃如潭,若不是冷霜般冷清,一表人才,卻難免冷硬了些。
“微臣行經(jīng)廬山書院,便去拜會了師長,山里潮氣重,筋骨有些不適,歇了幾日。”方長信低頭躬身抱拳,緩緩說道。
“瑜兒,寡人給你挑選挑選可好?子嗣也要早早考慮啊。”褚帝話鋒一轉(zhuǎn),似乎頗有些感慨說道。
“微臣惶恐。西北之事未安定,恕難安心?!狈介L信這才露出些許擔憂的神色,劍眉緊鎖。不知為何自己眼前竟然閃過唐玉瑩白皙的臉龐。自覺暗吐一口氣,緩回神色。
“西北之事不是一時半刻的事,你身子可還受得了?”褚帝見此斂下眉去,斟茶動作不變。嘴角卻微微勾起。
“已無大礙。”方長信神色自若,望著白玉杯里的黃茶湯淡淡道。
“你自小不喜武,西北一事,你父王可是怪我咯!”褚帝一揚袍袖,繼續(xù)捯飭茶水,眼神跟著茶水流動,模樣隨意。
“圣上恩典,父王并無怨言。此番歷練,微臣必盡心盡力?!狈介L信接過茶杯,低頭喝茶。
褚帝默默至了話頭,揚了揚手,福公公碎步上前,手捧托盤,上頭放著兩個大小相似的棗木匣子。
“西北千里,鞭長莫及。瑜兒可要保重身子。你母妃過生辰,寡人也備份薄禮?!瘪业厶质疽?,福公公便將物品捧到方長信跟前。
方長信起身躬身道:“謝圣上恩典!”
見褚帝端起茶杯再無他言,便捧著匣子轉(zhuǎn)身離去。
褚帝給自己斟上茶,望著殿門出神。此時夕陽西下,余暉燦燦。霞光透過窗子的菱格子傾瀉進來,正好照在他眼前的茶盞上。茶湯變得看不出顏色方物。
好一會,他才嘶啞著聲音問道:“清逸道長那邊可有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