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東街道上寥無人煙。
打更人敲了三聲，打著哈欠，步履有些蹣跚，路過金玉滿堂的牌匾。
棗木圓桌上擺了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菩薩像，慈眉善目，圓潤光滑。燭光下閃著些許透亮的光。
桌旁站著的男子，一身玄衣，墨發(fā)豎起，高高的額角，濃密的眉下一雙深邃的墨黑眼睛。身子雖算得上高大修長，膚色卻較普通男子更白皙些。
“三皇子深夜來訪，微臣惶恐?！?p> 站在他幾步之外的方長信，躬身向前，行了個禮。
“你我何須如此，又不是在宮中?！?p> 三皇子，當今母儀天下的陳皇后所生。與大皇子一母同胞。與常年生病的大皇子和罰在守皇陵的二皇子不同，他常年在宮中，當今圣上也時常讓他伴在左右。朝堂上也有他的一席之位。
“禮不可廢?！?p> 說著便拿起桌上的提壺，緩緩洗著茶，盯著水霧上升。
三皇子見他側臉隱在水的蒸霧里，見他行云流水倒水斟茶，這一切與十年前太過頑劣一同被夫子老師罵的時候相比，仿若隔世。
“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只要不碰上梅雨季節(jié)，都無大礙?！狈介L信將茶放到對面，望向三皇子。見他眉頭微微皺起，微微閃了下眼睛。
“之前著人送來的藥材，可有用上？”
“嗯，用了。多謝！”
暗嘆了口氣，三皇子對他的感謝未可置否，上前坐了下來。回頭瞟了一眼，身后的那個黑衣人就躬身退了出去，掩上門。
“乞巧節(jié)要到了，明日父皇會下旨當日宮內設宴，邀眾大臣家眷同飲?！?p> 三皇子飲了茶水，望著方長信。見他露出疑惑的神色，繼續(xù)說起來。
“姬大人牽頭，幾個大臣進言，讓父皇充盈后宮。父皇倒是沒有應下，只是現如今乞巧節(jié)卻開了先例，讓大臣家眷進宮過節(jié)。”
“......”方長信一時沒有說話，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張白皙如玉的臉。乞巧節(jié)？不無意外，她也定會去。只是，乞巧節(jié)，自古以來就是年輕人借此出街走巷，看花燈，實則許多人當成是牛郎織女相會的節(jié)日，這對她來說無疑是鴻門宴......
“瑜......長信，想必你也知曉，清逸道長這些年，并不如表面如此安分守己，道教固然是自成一體，民間信仰也無可厚非?？扇羰怯胁卉壷?，這朝堂乃至百姓，早晚要受牽連。”像是下了決心一般，定定望著對面的方長信。
“你如何知道清逸道長背后是否不妥？”
方長信心里突了突，臉上卻神色不變。
“這些年他出宮，特定的護衛(wèi)常年未改過，總是那批人在調動。前些日子，我的人查到些古怪的現象，似乎他本人并未出宮。”
“長信，父皇信奉道教也就是這十年左右的事情，清逸道長自邯鄲悟道，到走到父皇面前不過短短一年時間。這十年來，宮里發(fā)生多少事情，你我自幼相處，卻在十年前發(fā)病，養(yǎng)病，遠行，這些真的只是巧合么？”
“建立清云殿，服用丹藥，從簡廢除多數宮宴，后宮淡薄，倒如今西北事起。一樁樁，都不是尋常的情形。長信，你自幼不是懦弱無望之人，我不信你沒有半點籌備?！?p> “我就算又籌備又如何，朝堂上的事情，我父王向來不沾身，我亦然。此次圣上派遣，你以為我愿意么？”
三皇子聽罷，愣了一愣。
兩人都靜了下來，室內靜得出奇。
方長信斂眉低頭去看茶杯里的茶水，一言不發(fā)。卻見一直白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我自幼相識，亦知我這樣的身份，看著高貴，實則無奈。我沒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想讓這宮中太平，我不想父皇最后變成他自己都不認得。瑜哥兒，幫幫我！”
“你可知，你若是動起來，就是起勢。一步踏出去就沒有回頭路讓你選，你若沒有野心，如何抗衡！你別忘了二皇子的為人，也別忘了姬貴妃的地位。你若動起來，你覺得他們會以為你是好心體恤圣上龍體，抑或是擔心朝中安危？你所做的，只會是建立一個強大的敵對面，你以為清逸道長憑著一副仙風道骨皮囊就能如此自如?！?p> 方長信這一番話說得極快，字字珠璣。他心里想的也無非就是與三皇子的情分，如今朝堂看似平常，實則局勢如履薄冰。三皇子是好意，可是皇家子弟的好意，往往就是野心，就是榗越，就是奪權?；首由星沂腔首樱皇且粋€不受待見的雋王的唯一兒子，每一步都不能出了差錯。三皇子若想氣勢，他若是成了謀士，依照如今上頭那位睚眥必報的本性，他就會成為眾矢之的。一個日日服用長生丹藥的人，會想要誰來動蕩自己的權力。
三皇子聽著，眼眶卻越來越紅，臉色逐漸變得蒼白起來。早已收回的手，握成拳，緊緊握在腿上。
“若是出了事情，我一人承擔，尚且會是個笑話。瑜哥，你若愿意，我自當賭上這條性命，你若出事，我便同當受罪。愿你助我一臂之力！我這樣一個皇子，既不能許你榮華富貴，也無法許你平安順遂，眼下卻是要拉你進九死一生的，你若是不愿，也無妨。”
方長信看著紅著眼眶的三皇子，眼前卻飛過十年前兩人同上堂，共學時，伏案苦讀，偷懶被罰的場景。彼時他是一個處處維護他的如同兄長一樣的人，彼時他們還年幼，都不知曉身份和局勢的威脅，彼時......可如今，他已不是那個年方八九的瑜哥兒，他亦不能再溫煦自在的三皇哥。
“清逸道長在虹山道觀里囚禁了十名左右的妙齡女子，取血當藥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