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刻，一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青年，就文弱書生模樣，但不是過來投奔，而是指著榮嘉破口大罵。
“……如今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世道，權(quán)貴殺人，卻不算枉法，明明事情結(jié)果未出，卻將對方說成是反賊，好替人開脫……這哪有公道可言？哪有禮法可言？”
府兵上前，兩下就將他擒拿住了，可是青年語速極快，聲音又響亮，而如今廣平王府名聲掃地，斷不會在大街上對他動粗，令其閉嘴。
榮嘉驅(qū)使著馬匹到他跟前，下馬用馬鞭柄處抬起他的下頜，端詳了一陣，才終于想起來這個似曾相識的書生姓甚名誰。
此人名喚孫仁，是清河縣城一個前來金陵趕考的書生，生得還算白凈俊秀，又文采卓然，因之前在縣試府試院試考得都很不錯，大抵是能取上的，所以許多京官也都留意著，想要招這么一個寒門子弟做女婿。
和榮嘉在一塊玩的有個少年，他家在京中算是一個最末的小官，不過為人還行，豪爽仗義。他說家里的妹妹就和孫仁定了親事，孫仁答應(yīng)做上門的女婿，成親當(dāng)日還請大家過來捧場。
本來這是一樁喜事，只是沒想到，孫仁表面看著是個清潤君子，卻沒想到竟也只是做表面功夫，私德這塊可謂不堪。
榮嘉曾遙遙見過他一面，記住過他樣子，卻沒想到殿試前幾天的晚上，正好撞見他在一處暗巷里欺侮一個女子。
也是榮嘉耳力好，察覺到那女子的哀嚎求饒，立刻飛掠過去，一腳將人踹到墻根。
女子趕忙合上自己的衣襟，哭得梨花帶雨，確實(shí)有幾分姿色。
榮嘉于是帶人去見了官。
那女子并未跟來，想來是怕自己在人前名節(jié)受辱，才不肯來。榮嘉沒有人證，可他本人誰也得罪不起。
他皺著眉道：“我說的話，你不信？”復(fù)用劍柄撩開孫仁下擺，混球似地笑了笑，“只怕他這處還ying著呢，大人要看么？”
京兆尹擦汗：“不，不用了，下官當(dāng)然信六公子，來人，即刻將孫仁關(guān)押起來，聽候發(fā)落?！?p> 若只是關(guān)幾日也就罷了，偏偏大楚律令，那些私德有虧的考生，一旦記錄在案，將終生不復(fù)取。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十年的寒窗苦讀付諸流水，一家人省吃儉用供他讀書，就盼著他能夠考取一個功名，光宗耀祖，可這一切，現(xiàn)在都變成了徒勞。
孫仁本來飲了些酒，但是現(xiàn)在腦子清醒過來，抱住榮嘉的大腿，不停求饒，榮嘉將他踢開，他就又跪在地上磕頭，磕得砰砰響，血順著額頭流了一臉。
“晦氣。”榮嘉拿手撣了下擺上的塵灰，聲音冷冷的，“你求我有什么用，早知此結(jié)果，何必急色上頭，不是我害的你，是你自己作的。”
榮嘉從沒覺得這是什么仇怨，這種卑微螻蟻，他也從沒放在眼里。
榮嘉那玩伴得知這件事，不光是退了婚，將人打了一頓，還把此事鬧得滿城皆知……按理說孫仁應(yīng)當(dāng)待不下去了，可沒想到他今日居然出現(xiàn)在這里，帶著滿腔報復(fù)的快意，指著榮嘉的鼻子痛罵。
榮嘉立在馬上，冷冷地看著他。
“你幕后主使是誰？”狠狠一鞭，落在地上，將灰塵都打得四濺開來。
他一句話就問到要點(diǎn)上，廣平王一直坐在轎子里，并未露面，聞言輕挑眉頭。
孫仁身子瑟縮了一下。
他曉得榮嘉渾，打起人來不會手軟?？蛇@是在大街上，榮嘉再橫，也只能坐實(shí)他性子暴虐的罪名。
“什么幕后主使？”孫仁心一橫，“你自己枉法，就當(dāng)別人同你一樣嗎？那日我就在城東勾欄，親眼見到你將一伶人打死！”
偏偏少年慢條斯理，撫摸了一把自己油光水滑的鞭子:“那是反賊。這位兄臺這般急著為他辯護(hù)，該不會也是當(dāng)中一員？是不是也要徹查一番？”
孫仁沒反應(yīng)過來，又聽他道:“既然如此，便扭送去府衙，好好盤問?！?p> 孫仁聽到這話，方尖叫起來:“誰不知京中府衙都是廣平王府的地盤？只要你一聲令下，還不是屈打成招……唔唔……”
實(shí)在有府兵忍不住，捂住他的嘴。可到這時候有什么用呢？幕后那人想借孫仁傳達(dá)出去的信息，此刻也都傳達(dá)到了，夾道百姓一直在竊竊私語，傳到榮嘉耳里，讓他無端端覺得躁郁。
“耐住性子，清者自清?！睆V平王的聲音穩(wěn)而端眾地傳出來，“起轎回府吧，你母親和哥哥們都很擔(dān)心你?！?p> 這還是第一次，廣平王對他有過安慰。從前要么是忽視他，要么是犯事之后疾聲厲色地叱責(zé)。
榮嘉心頭一震，情緒莫名地松快了不少。
到王府，夫人以及眾兄長已經(jīng)在門口等了，下人們還支起了一個火盆，亮堂堂的有些熱。
榮嘉以前見過這個，三哥有一次游玩遇到山匪，僥幸沒死，家人們就支起一個火盆來，讓他進(jìn)門前跨過，可以祛祛霉運(yùn)。
不光只有家里人，另一側(cè)，肅國公府的轎輦竟也都到了。肅國公和瓊?cè)A公主依次下來，接著是世子和一同被放出來的安度清，后面還有一個精巧些的轎子，一個丫鬟從里面打了簾，率先鉆出來，隨后少女將手搭在她胳膊上，指節(jié)纖纖，細(xì)白如玉。
少女這還是禁足后第一次出來，哪怕是頗安靜的性子，再關(guān)也是耐不住了。更何況這也是大喜的日子，兩個少年都安然無恙。
她面上帶了笑意，由丫鬟牽著，踏著腳凳慢慢走下馬車。等理好裙擺，才發(fā)現(xiàn)少年竟然已經(jīng)到了她跟前，與她隔著一丈距離，不算遠(yuǎn)也不算近，就在那杵著，半天話都說不出。
“嘉表哥?！绷璋蚕刃辛藗€萬福。
少年并未應(yīng)聲，只喉結(jié)處上下晃動了一下:“你……”
依舊是未能說出話，他好像成了一塊木頭，一個啞巴，于是不免有些灰心喪氣，總覺得顏面盡失了，相比起來凌安還是大膽一點(diǎn)。
她笑起來眼睛明亮，像綴了星星。
“表哥，你沒事就好?！?p>
逢貍
嘉嘉每次看著寧寧，都像一個被迷得死去活來的阿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