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協(xié)商

　　狗娃有些心虛，腿也有點(diǎn)發(fā)軟。雖然他自己個子也很高，十四歲，但還是比榮嘉矮了一個頭，更沒他魁梧有力氣?？墒撬钇鸫a現(xiàn)在知道，榮嘉也是個好人，就是看著兇罷了。

　　“我……我是不知道翠玉樓怎么走，才跟著您的?！惫吠薰钠鹩職?，決定不再隱瞞，“我想過去感謝一下凌姑娘，她不光今日幫了我，在國公府里對我姐姐也多有照拂?！?p>　　榮嘉頓了頓，手里松開他的衣領(lǐng)，嘴里卻嗤笑一聲。

　　“今日她是來找我的，幫你不過是順手而為的一件小事，你莫要太認(rèn)真了，以為她這是對你有何優(yōu)待?！?p>　　若是狗娃沒什么想法，聽到這種話，或許會覺得有點(diǎn)莫名其妙。

　　可偏偏榮嘉就是如此惡劣地戳中他的心事，少年臉漲得通紅，雖然在矢口否認(rèn)，但聲音根本沒有底氣。

　　榮嘉心里面窩著火，面上似笑非笑：“你知道就好，滾罷?！?p>　　他揚(yáng)長而去，而少年怔怔地看著他背影，半分反抗的氣力也無。

　　也是，像他這樣低賤如塵埃的人，怎么可能滿懷欣喜期待有光的垂憐？

　　狗娃確實(shí)沒跟上去，但榮嘉原本的好心情被破壞了幾分。

　　翠玉樓是金陵一家比較不錯的館子，這處小包廂里環(huán)境亦是極好，凌安今日在主座上，背靠著白紗繪染屏風(fēng)，上面除卻大片留白之外，就是一叢叢清圓的荷葉，而少女姿容清麗，氣質(zhì)端方，恰如一支蓮。

　　這次不是榮嘉忽視安度清，是他確實(shí)不在。不光如此，就連霜雪也不知道去哪兒，只有少女一個人在等他，見他進(jìn)來，她還拿出一早準(zhǔn)備好的梨湯，拿手摸了摸碗盞邊沿：“還是熱的，表哥，你要不要先喝點(diǎn)？”

　　榮嘉簡直受寵若驚。

　　剛坐下來，凌安又道：“這是我親手燉的，不知合不合你口味?！?p>　　他一口梨湯差點(diǎn)噴出來。

　　他難以想象這少女居然為他洗手做羹湯，聽起來怎么那么像是在做夢呢？他掐了自己手背一下，很好，很疼，真得不是夢。

　　但是他不能表現(xiàn)得太過狂喜，顯得一點(diǎn)也不穩(wěn)重，所以依舊是慢條斯理地喝完，他平日里不喜甜，但這次一滴沒剩。

　　“表哥，我能不能同你商量件事？”凌安看他喝完，猜想他應(yīng)該是喜歡的。前腳她才剛剛給安度清和霜雪都支使出去，但是拖不了太久，所以還是想著速戰(zhàn)速決。

　　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這句話運(yùn)用在她身上，亦是不假。

　　不過榮嘉被那一小盅梨湯哄得心氣兒很順：“何事？”

　　凌安將自己這些天的構(gòu)思快速講了一遍，她并不是心血來潮，甚至不知道從哪里弄來個坊市圖，里面有一些是待售的鋪?zhàn)娱T面。

　　“我會調(diào)香，會制藥，所以準(zhǔn)備將這二者結(jié)合起來，專售有藥用價值的香料，到后面再擴(kuò)展一下，售賣女人用的香脂膏粉，這是目前金陵銷路最廣的了。”

　　可榮嘉聽完，第一反應(yīng)是：“你很缺錢用嗎？”

　　誠然，凌安一點(diǎn)都不缺。

　　但是那錢歸根結(jié)底不是她的，不能成為她的依傍。

　　“再者，原料，廠房，幫工……這些東西，你有門路嗎？”榮嘉畢竟長她幾歲，跟著碧心道人早年間走南闖北，也知道一些門道，做生意可不是一蹴而就的，可哪怕方方面面都周全到了，也并不一定就能做得好，這幾乎快成為一門玄學(xué)。

　　凌安默默覺得，她真是找對了合作者。

　　“正是如此，表哥，我一個閨閣女子很多時候不便出面，并且我也才來不久，對金陵了解并不透徹，身邊也無人可用?！彼蟠蠓椒降模U明了自己的困境，“我做事放不開手腳，所以我才想與你合作，這是我個人的想法，目前國公府里沒人知曉?！?p>　　“為何？”榮嘉還是之前那個問題，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因?yàn)槲抑徊贿^是國公府的一個義女，沒法總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贈予，因?yàn)檫@一切，都有代價?！鄙倥嘈α艘宦?，抬眸看向他，“我不想被當(dāng)成聯(lián)姻的工具，想有朝一日脫離囚籠，并且能好好兒活?！?p>　　榮嘉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見她那一晚，因?yàn)樗拿胺?，瓊?cè)A公主特地敲打了他一番。

　　“便是做宮妃也是使得”，這句話，表面上是對凌安的期望，可實(shí)際上也是肅國公府下一步的打算。

　　畢竟德康帝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幾個皇子也開始默默籌備，就看最后鹿死誰手。金陵這些世家里未嫁的女兒，或許人人都存著這攀龍附鳳的心思，甚至榮嘉曾以為凌安也是這么想的，可偏偏不是。

　　少女一雙清澈眼睛里沒有對權(quán)勢富貴的渴望，相反，她渴盼自由的愿望更加純粹，所走之路也將更難更艱險。

　　榮嘉從來只愛她的皮相，直到此刻，這個少女在他眼里仿佛發(fā)著微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出自于何種目的，忽然道：“你不想聯(lián)姻，遠(yuǎn)不用這么辛苦，你嫁了我，該有的體面尊重我都會給你，我們另辟府門，你是當(dāng)家的主母，執(zhí)掌中饋，這不好么？”

　　可話說完之后的半晌沉默，令他格外難熬。凌安看著他，目光中有隱怒：“表哥，我沒有這個意思?！?p>　　“那你什么意思，想要我?guī)湍?，還是什么都不索取地去幫，這是個什么道理？”紈绔到底還是精明的，說出口的話咄咄逼人，可又一字一句很緩慢，“寧寧，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錢財什么的我根本不計(jì)較，倘若你能嫁我，我或許會傾盡全力地去幫你?！?p>　　面前這個少女心氣比天高，他說完這些才明白盤踞在心頭的復(fù)雜情緒是什么。

　　這金陵的繁華富貴留不住她，別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她卻棄如敝履。或許她只會追隨自己的內(nèi)心想法，而這些無關(guān)風(fēng)月，更不會和他扯上半點(diǎn)聯(lián)系。

　　她像是一陣把握不住的清風(fēng)，哪怕用手盡力去抓，也會消逝于指尖。

　　他故意打擊她，想讓她知難而退，將她困在這一方囚籠里，他才能有機(jī)會。

　　少女嘆了一口氣，克制著情緒，可說話時明明已經(jīng)有泣音：“抱歉，是我冒昧，今日表哥就當(dāng)什么都沒聽見?！?p>　　話說完，嘴唇也是抿得死死的，大約是尊嚴(yán)受挫。

　　榮嘉也默了半晌，把玩自己手上的玉扳指，隨后似是漫不經(jīng)心道：“真到那一日，若你不嫁我，也休想嫁給旁人?！?p>　　凌安聽見了這話，神色微頓。

　　“你太自以為是了?！鄙倥亓艘痪?，有些不滿。

　　榮嘉道：“你不也一樣?！笔郎锨f的女子，恐怕有如她這般想法的人，根本找不出幾個。

　　可是到最后，少年一錘定音：“我?guī)湍汩_起鋪?zhàn)觼?，你出本錢以及貨品配方，其余事情我來解決，年底利潤我們對半來分，怎么樣？”

　　榮嘉想通了，哪怕是過家家，他也得陪著玩，畢竟他掛著一個唯一可值得信賴的名頭，怎么著也是同旁人不一樣的，他得學(xué)會知足，不能硬生生地因一時氣郁就玩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