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開始了。
禹自從接受舜帝的白羽令，就知道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苦戰(zhàn)。他白天在洪水淹沒的低洼田地勘探，夜晚在篝火閃爍的洞穴思索。這種思索是痛苦的，也是孤獨(dú)的。這種思考從土地、河道、風(fēng)雨、樹木，直到人力。每一步思考必須如同木楔釘入榫頭一樣精準(zhǔn)，如同刀刃劈開寒冰一樣鋒利。
他沉浸在一場自我的精神博弈，以最簡單純粹的方式開始這場與洪水的角力。
他用木棍在地上畫出溝壑縱橫的水渠，擺放形狀各異的石頭。他的眼前又浮現(xiàn)起父親瘦硬倔強(qiáng)的背影，他和族人低沉雄渾的勞歌聲在耳畔響起。
?洪水湯湯，懷山蕩蕩。
?洪水如巨大的木錘，撞擊著懷山的石壁。
洪水浩浩，吾民泱泱。
洪水像無邊的沼澤，囚禁著遍地的黎民。
水能灌溉萬物，也可毀壞萬物。平日的水是溫順的綿羊，它從高山峽谷流過，澆灌農(nóng)田，給人提供水源，讓草木復(fù)蘇，長出新鮮嫩綠的枝葉，讓山間的野果酸甜多汁?？砂l(fā)怒的洪水是奔騰咆哮的猛虎，它席卷大地，汪洋恣肆，將農(nóng)田房屋用它鋒利的爪牙摧枯拉朽般撕碎，讓無數(shù)部落族人流離失所，帶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和瘦骨嶙峋的老人躲在高山洞穴之中。
洪水變成所有部落族人的噩夢，一見到陰云密布，聽到雷聲隱隱，人們便難以在深夜睡得踏實(shí)。
大禹望著奔涌咆哮的洪水，愁眉不展。他想起了那位以地作畫，演算八卦的青帝伏羲氏。伏羲用三連橫代表“天”，稱為“乾卦”；用三斷橫代表“地”，稱為“坤卦”。乾上坤下，天父地母，這本就是天道，自然之道。
可是現(xiàn)在的大地，正像斷裂的坤卦，洪水將部落與部落隔斷，將高原與洼地分開。每個(gè)部落都成為一個(gè)小的孤島。
一個(gè)被洪水囚禁的孤島。
無邊的雨，遮天蔽日。連綿不斷的雨涌向岸邊，將一個(gè)個(gè)靠近水邊的村落逼上山坡。
可大禹依舊紋絲不動，像一棵巍然屹立的松樹，站在那里，審視著地上畫出的溝壑。
雨水連綿不斷地涌進(jìn)禹畫出的水溝，像溫順服帖的鯉魚。
禹的目光閃動，他第一次看到水也可以溫順地像一條山羊，而不是那條肆虐跋扈的梟龍。
水渠像一條無形的繩，系住那條肆虐的洪水怪物，將它的暴烈脾氣磨細(xì)鋪平成一道道溫柔的泥鰍。
水，從高到低，由急到緩，先聚后分。牽引水就像牽引一條溫順的羊。
馴服暴戾的不只有寒霜冷風(fēng)，也有春風(fēng)化雨。
導(dǎo)水，而不是塞水。
這就是治水之道！
他的目光興奮如火焰，烈烈燃燒。他的頭腦冷靜如月光，泠泠空澈。
雨終于停了。
青藤懸掛著粒粒雨珠，像小溪游動的蝌蚪。
大禹戴著斗笠，穿著蓑衣，像一位中年漁翁走在河岸，不時(shí)和族人寒暄。
他堅(jiān)毅如鐵眼神，多了幾分淡然和從容。
愁眉不展的禹走了，胸有成竹的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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