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酒樓開門做生意了。
因?yàn)榍皫兹召F族公子們聚眾斗毆一事已傳開,在這風(fēng)頭當(dāng)時,沒什么人敢進(jìn)來,甚是冷清。
已近傍晚,客人比以往少了大半。
這個生意瞧著心慌慌,酒樓幫工的活計(jì)少了一半,沒事做,燕君萊端著托盤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口,望著外面發(fā)呆。
她所站處下方是后院,柴房在最角落,馬廄挨著后院墻。柴房另一位“住戶”小黃狗在樹下躺著,一動不動四肢生硬像尸體。而她那缺了牙的老伙計(jì)紅娘子戴著破草帽,吃著貴客馬吃的上等草料,左右皆是風(fēng)流倜儻大公馬。
活了二十年,這馬老了牙齒缺了,這種待遇是第二遭。
雖自己與一小黃狗同擠柴房,可燕君萊還是給紅娘子爭取來最好的待遇,想必,有燕君萊這樣的隊(duì)友,紅娘子不枉此生做母馬。
貧賤不移,富貴不淫。
雖一直跟著燕姑娘過顛沛流離的日子,可紅娘子可不是一匹隨便的母馬。它的眼水很高,性格高冷,不為男色所動,當(dāng)然,也可理解為年紀(jì)大了性冷淡……
燕君萊眼瞧著一匹公馬健碩皮毛油光水滑的黑馬蹭了蹭紅娘子,可紅娘子不知情趣,鼻子哼著氣,像人一般翻了個白眼,瞧不上……然后一腳把公馬踹開。
不是一般馬,對于紅娘子來說,男色哪有干飯重要。
燕君萊:“……”
看著埋頭一門心思只干飯的紅娘子,燕君萊有些恨:不爭氣的東西,枉她白費(fèi)那么多心思,說服了狐貍臉古月把它帶進(jìn)酒樓后院來。
……
公子哥打架后第四日,中午,有人敲響了酒樓的門。
是朝廷官吏,足足十幾位,領(lǐng)頭的是個八字胡小老頭,他后邊各有兩人抬著一臂長的木匣子,上頭用綢布蓋著。
等到古月把這些官老爺請進(jìn)酒樓去,大家才曉得匣子里面裝著什么。
“古老板,陛下隆恩,知道了前幾日的事影響到了酒樓生意,特罰各家族準(zhǔn)備了銀子補(bǔ)償。御史大夫和平陽侯爺自罰,又多添了這些銀子,聊表歉意?!?p> 兩大盤白花花的銀子,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許多人眼瞬間瞪大。庶民百姓而已,很少能見那么多錢出現(xiàn)在眼前,白花花閃眼睛。
眼酸,看不得那么多錢,燕君萊默默捂住眼……心一動,手也想動。
什么時候,她才能成為有錢人,而不是現(xiàn)在這般拮據(jù),要求低點(diǎn),夠她閑散浪蕩生活也好啊……
不失風(fēng)度,狐貍臉古月大大方方笑著讓人接過銀子,然后又是那些個客套話,謝過陛下,謝過御史,謝過侯爺,謝過各位大人,還謝過不在場的葉廷尉……
之后,領(lǐng)頭的八字胡小老頭領(lǐng)著古月到一旁說話。
眼睛只管盯著銀子去了,沒注意聽,燕君萊不知道他倆說了什么,只曉得送走這行官家人之后,古月臉色瞬間不好。
送客離去后,古月看也沒看一眼那些銀子,氣沖沖就往后院兒去,耳朵尖,燕君萊聽到她嘟囔了一句:“送個鬼銀子,還不夠老娘搞一塊白玉,又要送些祖宗給我……”
燕君萊沒聽懂她嘟囔的是什么,想了想還是很困惑。
后來她曉得了,是古月親自告訴她,原來是皇帝對那些打架的貴公子懲罰下來了。
懲罰不重,基于世家的身份,傷顏面而已。
這些公子哥,通通在廷尉受杖責(zé),隨后在廷尉關(guān)了一月,當(dāng)作坐牢也當(dāng)作禁閉。待一月期滿后放出來,又悉數(shù)到酒樓做工一月……
沒人敢違抗,因?yàn)檫@是皇帝詔令。
東元繼上次征戰(zhàn)安定不過十余年,而近幾年邊疆開始不安靜,頻有摩擦。
政務(wù)繁忙,皇帝忙活國家大事還忙不過來,猝一聽葉京塬上報(bào)此事后勃然大怒,氣得差點(diǎn)到吐血,當(dāng)場吼了一句:
“這就是眾卿悉心教導(dǎo)出的孩子,這就是我東元未來?xiàng)澚褐??!?p> 怕是,東元開國的先人都要?dú)獾脧墓撞睦锱莱鰜怼?p> 皇帝大怒,眾官員惶惶不安,已經(jīng)想到鬧事的公子哥最有可能的懲罰便是送去條件艱苦的邊疆參軍。
官員之子代表的是朝廷官員的顏面,連自己孩子都沒教養(yǎng)好如何服眾……朝廷又代表整個東元的顏面。
如此大勢在酒樓鬧事,折辱了朝廷在百姓面前的威嚴(yán)。
一人作亂必當(dāng)受刑。法不責(zé)眾,是最好推脫的法子。
由于參與的各世家子弟太多,又有后宮插手,水火不容的皇后與貴妃各自出面周旋,最后,便擬訂了抵過的法子,以親于民。
世家風(fēng)氣,家族顏面很重要,一人失格便是一家蒙羞。這些個公子哥如此紈绔,自家教養(yǎng)也占一半,皇帝便讓他們到鬧事的酒樓低聲下氣做一個月侍者,也是殺殺他們的傲氣。
如此,燕君萊也能理解古月的郁氣,換作她是夜闌不歸主事人,她也煩,一群嬌生慣養(yǎng)的公子哥還需要奴才跟在屁股后面收拾,更別說伺別人了。
想必到時,夜闌不歸少不了雞飛狗跳。
那日之后,古月便開始帶人騰屋子,沒事就燒香拜神,只求倒霉日子快快過去。
古月只字不提為何騰屋子,大家伙一頭霧水,見古月板著張臉,也沒人敢問,問過古板賬房,他也不說。
燕君萊沒那到處打聽事兒的習(xí)慣,默默當(dāng)苦力,一晃一月期已過一半,古月才告訴她細(xì)情……
當(dāng)時正值清晨,昨夜休息晚,可她還是早早就起床,去準(zhǔn)備草料喂酒樓的馬。
這些馬里,有幾匹是客人寄養(yǎng)在這里,還有匹就是戴草帽的紅娘子。
燕君萊提溜著兩捆半青不黃的草料放在馬槽里,過了會兒,又倒了一桶水在槽里,提著空桶轉(zhuǎn)身,就看見古月倚門看著她。
古月在燕君萊提水時就來了,燕君萊知道但沒管她,只以為她是過路站一會兒就走了,沒想到一直站著不動。
“古老板,早。”
“早。”
“這酒樓,就你勤快些。做事認(rèn)真,話也不多?!惫旁卤窒蝰R廄走來,緩步悠然,一不小心……踩到一坨馬屎。
燕君萊偏頭示意柴房:“我睡柴房離得近,順手的事兒?!闭f完,她看見古月一只腳微微抬起,咧嘴厭惡看著鞋上的馬屎……
這馬屎是紅娘子拉的,因?yàn)樽蛱煅嗑R把它放出來溜了一會兒。
可不敢承認(rèn)紅娘子的錯誤,她隨意指著一匹馬便推鍋,依古月的脾氣,怕是會把紅娘子剩下的牙拔了。
“這馬昨天跑出來了,應(yīng)該是它拉的。”
古月今天沒那么暴躁,在干草上蹭了蹭鞋上的污漬,沒有去抽燕君萊所說亂拉屎的馬。
她反而走近看著紅娘子,偏頭打量了一會兒,最后得出一句話:“菌子,你這馬看著像騾子。”
也不知是不是聽得懂狐貍臉古月的話,紅娘子抬起半耷拉的眼看了古月一眼:這個愚蠢的人類,你全家都是騾子。
“你這個人很奇怪,煙不出火不進(jìn)的,就連馬也很奇怪,一直戴著個爛草帽耷拉著臉?!?p> 然后,古月又說在紅娘子身上看到了戰(zhàn)馬的殺氣。
一會兒說紅娘子像騾子,一會兒又說像戰(zhàn)馬,燕君萊覺得古月抽風(fēng)了,便告訴她:這是母馬,至于殺氣,肯定是說它像騾子生氣了。
古月嘆氣,素來整潔的她不嫌臟,一手搭在了馬廄栓韁繩的樁子上,“前些天,朝廷來人送銀子,給我說了件事?!?p> 隨即,她就給燕君萊說了皇帝罰那些公子哥來酒樓幫工的事,順帶還說了些屁事。
不是酒樓老人,也不是心腹,燕君萊不知古月為何要把這未公布的事告訴她,“哦,那古老板你打算怎么辦?”
古月沒回答,很是憂愁嘆氣,能怎么辦,硬扛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