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少均這廝安靜之際,葉京塬的身影忽出現(xiàn)夜闌不歸大門口。一出場就是全場焦點,眾人目睹他緩步走到燕君萊跟前。
二人一位貴氣一位平民樸素,靜靜打量彼此。
葉京塬這人素來冷靜,亦可稱作高傲不把凡事放眼里,這會兒更是如此,凜如霜雪,落燕君萊身上的目光沒一點熱度。
他開口對燕君萊提出第一個要求——
“把兩只手抬起來?!?p> 門清他的用意,燕君萊老實抬起雙手。
素來會忍,傷口生生扯著疼,她面上不曾表現(xiàn)出一絲痛意,葉京塬不松口,也沒敢把手放下。
葉京塬將她雙掌平攤開,一眼注意到她手很粗糙……一雙手與年紀不符合。
“你一雙手繭子不少,練過刀劍?”
豈止練,平日沒事就東砍西戳。不可能說實話,燕君萊搖頭,“家里窮,沒機會練這些,平日里就是砍柴刀拿得最多?!?p> 終于能插上話,王周等人忙不迭附和:“對的,菌子很勤快,咱酒樓的柴多半都是他收拾的。葉廷尉,粗事做得多,有繭子很正常嘛!”
葉京塬不是尋常人,哪會聽旁人說。隨后,他提了一個燕君萊沒辦法答應(yīng)的要求——脫衣驗明正身。
……瞬間,燕君萊滿腦子都是自己光溜溜的模樣,又黑又瘦又丑……
臥槽,這可玩兒不起!她趕緊捏緊衣領(lǐng)子往后退,戒備葉京塬等人。
燕姑娘衰得很,什么也沒說,可就是這般抗拒模樣,在旁人眼里看起來更加可疑。沒要葉京塬吩咐,那個廷尉的神武衛(wèi)和兩個官兵就上前拉扯她,勢必要把她衣服扒掉。
心知動不得手,燕君萊壓低身子跟泥鰍一樣擠出去,捏著衣領(lǐng)子狂奔,一會兒鉆桌子下,一會兒又爬桌子上去,只為甩掉身后廷尉的人。
倉皇失措已圍著大堂轉(zhuǎn)了個圈,就在她準備往樓上爬時,一支玉橫笄倏然從她身前穿過,隨即,大半截釘入柱子里,柱子頂?shù)闹┲刖W(wǎng)在顫……
再跑就沒法演下去了。
似被嚇到,燕君萊磕磕絆絆摔到樓梯上,然后,她做了自己覺最丟面的事……學(xué)王周,哆哆嗦嗦下跪。
“咚”一聲跪地上,她一臉驚恐望著,頭頂玉冠還剩一根橫笄的葉京塬:“廷尉卿,您老想看那里,我脫就是了,可別全把我衣裳剮下來?!?p> “為什么不能脫?”
“小的瘦,經(jīng)常被人笑話,不敢脫……”
雖然她那胸發(fā)育了跟沒發(fā)育差不多,就算全脫下來他們也未必會發(fā)現(xiàn)她是個女的,可畢竟是個女孩子,哪能在那么多人眼前袒胸。
話說話回來……這也是發(fā)育不良的好處。
燕君萊不脫衣服的理由聽起來有點勉強,葉京塬忽地皺眉,隨即抬手,準備命人壓住她……強行脫。
燕君萊忙著擋開左右襲來的手,右手傷口一直在疼,心里直罵娘,這哪是當官的,他娘的明明是惡霸。
她跪在地上,哭得十分委屈,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可以在人少的地方脫,你們想看哪里看哪里就是。為何如此篤定扒我衣服,何不將賊人特征說一說,大家看看一同見分曉!莫非是想讓我稀里糊涂頂罪不成?”
燕君萊平日里不討嫌,老實本分,見他哭了,酒樓有一些人隱隱不滿。
不知出于何想法,一直坐在角落默不吭聲的古月忽走出來:“這小子是我招進來的人,確實老實本分。諸位要查便找個人少的地兒查,只是,若沒發(fā)現(xiàn)賊人痕跡,便別再為難他了?!?p> 燕君萊裝模作樣抹了一把眼淚水,趕緊附和:“可以……只要不是抓我頂罪就好?!?p> “賊人身材和你一模一樣?!彼尖馍贂r,葉京塬看著燕君,語氣依舊不冷不淡:“……我傷了他的胳膊。”
果然,凌晨在屋頂傷她的人是他。
“那你們看看吧,不分青紅皂白不讓我說話,沒有傷,丟臉的可是你們?!?p> 話落,燕君萊很干脆脫了外衣,把里衣領(lǐng)子扯松,左手從衣領(lǐng)里伸出來。她的皮膚,被衣裳長期遮住的很白,露在外面的比如胳膊和臉很黑。
因著露了肩膀,胸口白皙皮膚也露了一片。
赫然瞧見燕君萊白嫩皮膚,葉京塬怔了一下,然后握住她的手細細檢查,沒發(fā)現(xiàn)新傷痕跡,陳年老疤到是有好幾道。
見葉京塬直直盯著舊傷疤,燕君萊解釋:“小時候上山砍柴,遇到狼被咬過,還有和人搶柴被人用柴刀砍過?!?p> 她沒說謊,確實是被狼咬過,被人砍過……這些痕跡很好分辨。狼咬的傷口是一塊,不整齊,被砍的地方則是一道猙獰傷口。
但傷口來源,都不是因為破柴。被狼咬是小時候她被胡瘋子趕到后山去,被砍的傷口也是和胡瘋子切磋時,這死老鬼發(fā)癲的杰作。
大大方方解釋無處探究的傷口來源,會比吞吞吐吐遮掩好。
葉京塬放開她的手:“你年紀不大,生活經(jīng)歷倒是豐富?!?p> 燕君萊無聲笑了笑,心中暗諷:豐富?簡直凄慘好吧。
不用提醒,緊接著燕君萊用同樣的方式將右手伸出來。和左手一樣,右手皮膚雖白皙,同樣有幾道陳年傷疤。
外人看不出,可她清楚這手確實有傷,稍有動作便牽引著傷口疼,絲毫不敢表露。葉京塬檢查得仔細,她心里有些虛,左手掌捏得緊緊的,心里盤算著一拳能否將葉京塬這冷面打暈……
萬幸,百曉生業(yè)務(wù)能力過硬,將她的傷口“處理”得極好,葉京塬一眼掃過沒發(fā)現(xiàn)異常,隨即松開她右手。
檢查完畢他未離開,而是面色凝重注視著燕君萊,眼中審視強烈,就差把她面皮盯穿,把她腦子里那些七七八八的秘密挖出來……
燕君萊不曉得他看著自己在想什么,能猜到一二,多半見了黃河心不死,還在疑心。
她能怎么辦呢,要驗身也驗了。
于是,燕君萊小心翼翼嘟囔著?!叭~廷尉,不是我,可不要讓我頂罪?!?p> 她聲音不大,該聽見的都聽見了,比如,那些世家貴族公子哥,這層階級的人也八卦。
賊人胳膊有傷,她沒有,若如此還要為難……那不就是有貓膩。
葉京塬沒吭聲。
燕君萊無聲將手縮進衣領(lǐng)穿進衣袖里去,全程忍住痛,未敢表現(xiàn)出一絲生硬或停頓。
“……廷尉卿,沒事我走了?”
終于,葉京塬點了頭。燕君萊忍住心中狂喜,慢悠悠離開,笑容也在轉(zhuǎn)身剎那消失。
那神武衛(wèi)竟還不死心,想上前捉她。
本著將功補過,衛(wèi)少均一溜煙護在她身前,開腔的卻是懶洋洋的古月。這女子,已經(jīng)極其不耐煩。
“諸位,這孩子鄉(xiāng)下沒見過世面,粗人一個,惟恐頂撞諸位,難免又驚又怕。既事已了,不必為難人。世上長得相像的人多,更何況是體型,遂城大,你們還是多瞧瞧吧?!?p> 這神武衛(wèi)欲說什么,被葉京塬制止:“不是他,他身上沒傷?!?p> 若旁人說,他還不信,可葉京塬親自看后下的結(jié)論……這會兒,這神武衛(wèi)已經(jīng)開始質(zhì)疑自己的判斷力。
這時,另一去后院柴房搜查的神武衛(wèi)小跑回來:“稟廷尉卿,沒找到?!?p> 找的自然是燕君萊掛著七彩穗的刀。
言之鑿鑿逼人脫衣服沒找到傷,翻了柴房沒找到兇器……這事兒鬧得,似乎廷尉辦事水欠缺穩(wěn)妥。
葉京塬進退有度,當即給燕君萊致歉。
望著身前低下頭的男子,燕君萊不退不避,余光掃了一眼旁邊的神武衛(wèi)等人,表情都很精彩。剛才,就是他們最囂張,現(xiàn)在也是最慫,不敢吭聲。
她忍下氣,專心整理著衣裳,“葉廷尉多禮,小民不怪,誰叫一介平民,勢單力???”
素來寡言的燕君萊,第一次說這種帶著批判,另有深意的話。
場面頓時有些尷尬。素來愛笑盈盈打圓場的古月,頂著一頭凌亂的發(fā)打著哈欠,懶懶看著,壓根沒打算管。
她也累了啊……
葉京塬抬起頭注視燕君萊,并未說話。反倒是他旁邊的人開始覺得燕君萊不知好歹,有點躁動。
盡管被燕君萊冷諷,葉京塬仍是那份淡漠模樣,外人無法探知他的情緒,做到了面冷心也冷。
似乎,所做一切只是過場,燕君萊何等人物,他不曾放在眼里,連怪罪都是多余。
“我們走!”
葉京塬說話有作用,如此,這群人又風一樣走了。
“多謝古老板出言解圍?!?p> 古月真的心累,懶懶擺手,什么也沒說上樓去了。
給古月道謝后,燕君萊直接無視衛(wèi)少均。目不斜視從這老兄身邊路過,徑直回后院。
衛(wèi)少均混酒局多,能看到事兒,曉得是自己多事給燕君萊招惹禍事,趕緊追上去想表歉意。
“小哥,我是有口無心,可我藏著沒說你會武的事,盡管葉京塬是我表哥……”
燕君萊在無人處回身,冷冷一眼,嚇得他什么也沒敢說。
衛(wèi)少均悻悻摸鼻子,腹誹:怕還真就是這哥們進的廷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