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宏偉宮殿隱沒在冷霧中。
宮城坐落塵囂外,冰冷肅靜遠離人間煙火,實際,因為儲君消失已經亂了套。
另一邊,是隨著初輝破云而出,逐漸熱鬧的遂城西市街市……
難得的好天氣,令人身心具爽。
城內隨處可見搜尋逃犯的官兵以及廷尉“精英”,然而幾重罪加身,身價倍增的逃犯燕君萊卻喪著一張臉杵在雜貨小攤邊上。
感受著陽光久違的溫暖,快睜不開眼,索性瞇眼在心里回味剛才聽到的“一手消息”,完全不知自己現(xiàn)在很不招人待見。
要知道,作為傳聞中拐走太子爺的嫌疑人,嫌疑人本人表示自己連霍九卿一根兒毛都沒撈走,所謂“暗拐”絕對造謠污蔑。
畢竟,她向來都是明搶來著……
不遠處就是西城門,進出城的人大多都被堵在城門口,規(guī)規(guī)矩矩排隊接受盤查。
官兵們堵在城門口拿著畫像一一對比,出城口長長的隊伍緩慢前行,有帶武器的江湖人,直接被攆到另一側接受第二次盤問。
此刻,燕姑娘身后的墻上就貼著一張通緝令。
這回通緝令上比以前多了一半的字一一細數條條罪行之外,又附畫像詳細描述了罪犯的外貌特征。
畫上的人正是她,不過畫像上的臉很干凈,沒有大大小小的傷痕。
畫像與真人有八分相似,尤其一雙眼畫得傳神,眼神自帶六分涼薄三分不屑另有一分暴戾。著實不像好人,妥妥窮兇極惡殺人狂魔。
正在攤子前頭吆喝賣貨的攤販老頭莫名背心一陣發(fā)涼,滲得慌,不時回頭望一眼兒。
這丫頭小臉蒼白全是傷痕,喪著臉杵在攤子后邊,跟剛從地底下爬出來一樣。
大清早,真晦氣。若是深更半夜,非得掄圓了一板子先敲過去再說。
苦熬了一會兒還是不自在,老頭只得將攤子往邊上挪。
惹不起,總躲得起。
板車上堆滿了貨物,他使盡全身力氣去拖,板車也很給面子……肉眼可見挪了一點。
燕君萊瞥了一眼兒,隨即挽起袖子上前單手拉住車架子,只見載滿貨物的板車隨她的動作緩緩移動。
老頭的視線離開板車轉移到眼前瘦瘦小小的燕君萊身上,默默張大了嘴……這丫頭一把瘦骨頭,力氣不小。
回過神來,他客客氣氣道謝。
“小丫頭,勞煩你了?!?p> 高手,素來高冷。
于是,她擺了擺手,沒說話,轉身站回原處定神發(fā)呆。
若曉得老頭嫌棄她晦氣,還不立馬把攤子給掀翻,瓜兮兮幫個噔兒。
其實,也不怪老頭看她晦氣。
原本穿的那身宮人衣裳沾了血污又破破爛爛,穿巷在某戶人家順手一身掛在院子晾曬的麻布衣?lián)Q上。
看著雖干凈了些,只是忘了打理那一頭蓬亂的頭發(fā)與臉,臉、脖子上的傷因為沒處理,血痂厚厚糊在傷口周圍,就像剛被圍毆過。
但老頭覺得她剛從地底下爬出來。
得,那就是地底下爬出來的吧。
光站著都能聞到身上轟臭,估計只有狗喜歡……
大半晌過去,燕君萊終于動了一下。她收回直勾勾盯著城門口的視線,聳肩顛了顛背在身后的夜明珠,轉身走進身后巷陌,消失在狹窄巷道深處。
不看了,反正也出不去。
一隊官兵從大街上匆忙跑過。
老頭回頭,剛好瞥見燕君萊的身影在巷子轉角處消失,隨即,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到墻上那張清早官兵剛貼上的那張紙上。
看清畫像,老頭驀然瞪大了雙眼,猛地回頭看向燕君萊消失的方向,全然忘了剛才她拖板車的壯舉,心里充滿了懷疑……
就這小黃狗,悍匪?
若曉得自己出了烏蘭郡的地界又被罵小黃狗,燕君萊定會不冷不淡甩下一句話:
你爺爺是小黃狗,我謝你狗祖宗!
……
世上少有清醒的人,都是活一時想一時,走一步,才能走下一步。
出不去城,沒有方向,燕君萊很迷茫。
腦殼痛,費盡周折得到的夜明珠除了當燈使之外不知作何用。
所謂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如今壓在她肩上的沉甸甸有二十來斤,哲學點說,這二十來斤可不止夜明珠本身的重量。
他姥姥的。
想辦法回老家吧……可烏蘭郡的老窩她早一把火燎干凈,回去也只能給胡瘋子薅墳頭草。
給胡瘋子薅墳頭草?
沒前途。
無歸處,只有流浪。
想想別的女孩兒十七歲擱家繡花,為何就她,扛著大刀,嗚呼嗚呼一頭扎進江湖朝廷的水。
奇遇沒有,凈遇到稀奇古怪的人,缺德玩意兒,一個個葫蘆蜂的窩,心眼多……
怪只怪胡瘋子,喝酒死了錢沒留一個子兒,丟下一大堆破爛事兒,斷氣前還非得讓她去偷一坨自帶狗血劇情的破石頭。
卵蛋,就為這破石頭弄一身傷還罪好幾號大人物。
想到這,燕君萊覺得身上的傷開始發(fā)痛,隨即渾身刺撓不自在。
也怪自己不長腦子,涉世未深把別人吹牛逼的話當真。
天真以為這家伙多牛掰一人物,下山借他名頭能囂張一陣兒……哪知,到真下山才知此人的名聲在圈子里有多臭。
糞坑里泡了二十年的陳年老污也不過如此。
……
一時沒法出城去,城內官兵到了晚上也沒歇一歇,到處搜查。燕君萊躲過好幾撥官兵,最后在凌晨,摸到了夜闌不歸酒樓的屋頂上。
今兒在巷子里亂竄找落腳點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一個人——
能聯(lián)系上百曉生齊子里的狐貍臉古月。
虧得心慌慌,兩個奸商做生意,她苦哈哈出力,血汗錢沒到手。
接連幾日沒得個好覺,多少有些困倦,她手撐著腦袋側躺下,打了個哈欠開始打盹,聽著夜闌不歸里面噪雜的交談。
夜闌不歸的人都知道了“菌子”是賊的事,大逆不道做了好些壞事,甚至動到了皇家頭上……
于是,燕君萊成了夜闌不歸私下里的的熱議話題。
沒什么談資,大家說不來多少大道理,無非就是吐槽她那把瘦骨頭,居然能進宮還拐走太子。
早上傳來的消息,現(xiàn)在正新鮮。
“你看她平時老老實實跟個悶葫蘆似的,黑不溜秋和鄉(xiāng)下那些小子又有什么區(qū)別?沒想到啊,是個女娃,而且還那么……”
伙計嘆氣,一時想不到更貼切的詞來形容,想到曾與歹人共事,只覺后怕,這也是夜闌不歸大多數人的想法。
另一人點頭附和:“是啊,得虧我們沒有得罪過她。”
“得不得罪重要嗎?你看那些年年都被官府通緝的罪犯,有幾個是講道理行事,殺人如麻,跟家常便飯一樣簡單。”
“確實,你們想,前些日子廷尉來抓人,你們瞧她,不慌不忙當沒這個事兒,顯然是見過大場面的。”
另一個伙計年輕,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識就彎身夾腿捂住自己的襠,磕磕巴巴說道:“她是個女娃,和我們在通鋪上打過鋪,當時我們還愛開她的玩笑。也是后來才去的柴房……你們說,她會不會記著這個事兒的。”
“……應該不會吧?!?p> 能做什么,把與她睡過一間屋子的臭男人全抓起來閹了?
真當她是殺人狂魔。
燕君萊擱屋頂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雖然吧,當時迫不得已與一群臭男人同屋就寢,嫌棄的時候確實也生出一些殘暴想法,并且不止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