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的選擇
太陽沿著城市的地平線悄然下滑,一群烏鴉在空中盤旋,它們的鳴叫聲在建筑間撞來撞去,久不消散……淡化了節(jié)日的氣息。
“天要黑了?!?p> 我站在百葉窗前,感受著僅存的幾縷殘陽。
“嘀……嘀……”
辦公室的電話響了起來。
我穿上了潔白的衣服,關(guān)上了辦公室的門。
走到了手術(shù)室門前,遠遠的望去,有一群人聚在一起,有小孩,有年齡較大的婦女,也有垂頭喪氣的小伙子。他們坐在椅子上,婦女在人群之間顫搐著,周邊不斷傳來安慰的言語。
婦女抬頭望見了我,立馬沖過來拉住了我的雙手,淚水不斷從她的眼中涌出來,那淚水簡直要淹沒了我。
“拜托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兒子!他還年輕!她是我的命??!”
在婦人訴苦之際,旁邊的小女孩也拉住我的衣角,對我說:
“你救救我哥哥,我給你糖……”
說著便把糖放進了我的衣兜。
“我盡力而為。”我只撂下了這一句話。
我掙脫開婦人的雙手,推開手術(shù)室的門,換上手術(shù)服的同時問道:
“小林,情況怎么樣?”
“狀況基本穩(wěn)定,手術(shù)難度并不高。”小林一邊看著心電圖,一邊回答道。
我走到手術(shù)臺前,看見他身上的血跡已染紅他的襯衫,但出血已被止住,他正在沉寂的睡著,好像一棵屹立不動的大樹。
“怎么受的傷?車撞的?”我追問道,邊戴上口罩,開始準備器具。
“嗯,根據(jù)家屬說是為了保護他們家小孩受了傷?!?p> “這種人是不會死的?!蔽倚÷暤母袊@道,又接著說:
“開始手術(shù)!”
月亮占據(jù)了太陽的位置,城市的道路上沒有了白天的車水馬龍,但多了些喧囂繁華,行人之間有說有笑,拍著肩膀相互商量下一個游玩的地方。街上的燈光閃爍,增添了幾分節(jié)日的氣息。
我站在窗戶面前,目光呆滯的看著這一切,回想起了小林剛剛對我說的話——
“好,這樣就沒問題了,小林,你出去跟家屬說一聲,順便把后續(xù)的手續(xù)也一并安排一下吧,麻煩你了。”
我走到手術(shù)室門口,換下了手術(shù)服,又穿上了潔白的衣服。
“老師,你老是這樣……為什么你每次都不出面與家屬會談?”
我停下了手上換鞋的動作,立起身子對它說:
“沒什么,我只是想讓你多鍛煉一下?!?p> “可是這個人分明是你救的!”
小林似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反駁我道。
“你說的對,但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先告知家屬,好嗎?剩下來的事我們再討論。”
我望著小林,她點了點頭。穿好衣服后,我就從側(cè)門離開了。
我嘆著長氣,在窗前留下了一層霧氣,便拉下窗戶,一下子倒在椅子上,任由慣性使它后滑。
門口恰好傳來敲門的聲音。
“請進。”
“老師,我來了?!毙×终惺窒蛭沂疽猓呀?jīng)換上了羽絨服,看樣子準備下班了。
“等等,你還沒吃飯吧?要不一起?”我站起身換上便裝,帶上圍巾,打算離開。
“好……”,她回答的有些猶豫。
我關(guān)了燈,鎖上門,走出了急診部,她跟在后面,我轉(zhuǎn)頭向她問道:
“下午那個病患怎么樣了?”
“目前看來很好,家屬也很感激,可他們都以為是我主刀,怎么說也不聽?!彼f話時眼睛時不時瞪的很大,臉上透出一絲對于這件事的無奈。
我搓動著雙手,寒風(fēng)透過臉頰,嘴里的熱氣騰騰上升。
“吃什么?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面館,老板本地人,應(yīng)該還開著,可惜今天沒有開車,就是有點遠,有興趣嗎?”
“好……”,她回答的仍有些猶豫。
我和她走出了醫(yī)院,進入了繁華的街道中……
“小林,你喜歡這座城市嗎?”我繼續(xù)搓著雙手,漫不經(jīng)心地向她問道。
“嗯……喜歡,我通過這座城市進入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大學(xué),結(jié)識了很多朋友,又通過工作崗位認識了您,還有醫(yī)院的很多同事,雖然路上不少困難,但終究走了過來,我很感激這座城市?!?p> 小林邊說邊用手指比劃著,她的神情很激動。
“哈哈,看不出來啊,年紀小小很懂事啊?!?p> 我抬起頭笑著對她說,但閃耀的霓虹燈使人有些睜不開眼。
“也不見得您多老啊,一服長輩說話的樣……”
我想她是特地用了“您”這個字。
“哈哈,那你把我當(dāng)做你的朋友好了,這不是在醫(yī)院,別拘束,其實話說回來,我和你的經(jīng)歷挺相似,考上大學(xué)……踏上工作……不過與我那個時代不同的是,我學(xué)醫(yī)大概完全是出自自己的內(nèi)心吧,而不是家人的逼迫,哈哈?!蔽乙廊恍χ鴮λf著,但停下了腳步。
他埋著頭聽,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前面一大截,待反應(yīng)過來時才猛地回頭望向我:
“怎么不走了?”她用這樣的眼神問著我。
我把頭朝左偏了偏,說:
“左轉(zhuǎn)!”我用一副抱怨的語氣向她說道,然后朝著左邊的巷口走了進去。
“你!……”她氣的直跺腳。
我撇了他一眼,看見她跟了上來,便接著說:
“我從小就很喜歡醫(yī)生,認為醫(yī)生在救死扶傷,記得上小學(xué)時課上大家談?wù)摾硐?,年無知嘛,只記得當(dāng)時大家也說的有聲有色,最后呢?一轉(zhuǎn)眼,一個都沒跑,全奔著錢去了??忌厢t(yī)科大后,依然為了踐行我的理想,我專攻的外科手術(shù),那時候我認為只有在做手術(shù)時才算是離死神最近的時候……聽起來完全不像我是不是?”
我朝著他苦笑,仰著頭望向夜空說道:
“但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或者說體會到,看起來離普通人像星星一樣遙遠的死亡,離我是多么的近……我甚至有點后悔當(dāng)初的魯莽?!蔽业拖骂^望著她,沒有再說話。
“你的意思是……?”他也望向我發(fā)現(xiàn)我看著她,有點不知所措。
“右轉(zhuǎn)。”我提醒道。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跟了上來,望著我說道。
“你失去過親人嗎?”我看著路上的紅磚說道。
她顫了一下,小聲說道:“沒有……”,但又補充說:
“爺爺奶奶他們在我出生前就走了,其余的親人又大都在家鄉(xiāng),除了一直陪我住在城市的父母外,談不上什么親人了……”她低著頭,說話的聲音更小了。
我看著他低沉的臉說:
“不要想太多,你還沒有體會到親人的離去,說明他們正在陪伴著你,不是嗎?這是好事。”
她點了點頭
我又接著說:
“何況一些人連你這份幸運都沒有,今天上午那些家屬……”我頓了一下,接著說:“我不止見過一次?!?p> 她猛地站住了腳,一臉茫然的看著我轉(zhuǎn)過去的眼睛。
“……不是熟人的意思,我是指很多類似的人?!蔽疫B忙向她解釋。
“哈哈,你也真是天真?!蔽矣掷^續(xù)補充說:
“自從擔(dān)當(dāng)主刀醫(yī)生以后,我或能說自己救了很多人,但我也看見了不少的人在我眼前消失……他們是手術(shù)室門外等候的父母親人或者兄弟姐妹,戀人,從他們看見自己的至親被送進手術(shù)室,又直到我從手術(shù)室出來,我總能看見他們血紅一樣的眼睛,眼睛包含著希望,懊悔,憤怒,痛苦,以及所有在此刻無法表達出來的情感。剛開始我也懷著同樣的心情,我看著他們的眼睛,越發(fā)肯定自己醫(yī)治救人的理由,但是后來,就截然不同了……每次打開手術(shù)門時,都成為了我精心膽顫的恐懼,他們有時會雙眼布滿淚痕,伸直雙腿屈膝的感謝我,但有時也會睜大眼睛,抓住我的衣領(lǐng),大喊道……‘你是殺死我兒的兇手!’,最后……我疲倦了?!?p> 城市的燈光照進黑夜越發(fā)泛黃,好像剛落下的夕陽一般,令人察覺不到夜的黑暗,夜空閃著零星的光芒,轉(zhuǎn)瞬即逝,剎那間……只剩下了黑和白交織的灰幕。
“我們到了?!蔽肄D(zhuǎn)過身向他說道。
我走了進去,她則停留在了外面,望了一下上面日光燈印的幾個大字——“詩香面館”。
“老板!兩盤炒面!”我向里面看不到人的廚房叫道。周邊整整齊齊的掛著幾幅山水畫,連那采價表也被附上了墨水一般,卻有一間‘廉價’的仙境之感,除此之外,無論桌子的擺放還是設(shè)施都和一般的小面館別無二致,但很干凈。
“好嘞!稍等!”里面?zhèn)鞒鲱H具雄渾的聲音,緊接著的是看不見人的廚房里的點火聲與翻炒聲,我沿著墻邊的一角坐下,她坐在對面,沉寂片刻后,她終于開口了:
“他們應(yīng)該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被救活……”
“他們當(dāng)然明白,可正因為明白,所以得有人為此而負責(zé)——為那些活不下來的人的理由而負責(zé)!”,我忘記說這句話的表情了,但也許……有些憤怒吧。
“那么……我會變得和你一樣嗎?……感到疲倦……?”
她的頭低著,雙手撐在椅子上,向我問道。
“我不是圣人,沒辦法知道,但我知道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quán)利,也有承擔(dān)選擇后果的義務(wù),變不變成我選擇在你,這個問題與其問我,不如更應(yīng)該問你自己?!蔽铱粗?,但她仍低著頭。
我接著說:“比方說盡管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辭職,哈哈?!?p> “為什么呢?”她抬起頭來,又用著一樣的眼神質(zhì)問著我。
“或許……童心未泯吧……我尚且不認為世間有任何事物值得以我的沉淪作為代價,我相信你也一樣,何況,站在手術(shù)臺前的那刻,我是認真的?!?p> 她看著我的眼睛,沒有說話?,F(xiàn)在想來,我確信,她明白了,那時我看到了與她身上不相符的堅毅。
“炒面來嘍!還有兩盤小菜,過節(jié)圖熱鬧,這個就不要你們錢了。哦!原來是小劉啊,怎么?大過節(jié)的也值班???”老板的托盤里盛著兩盤炒面,一份土豆絲,一份牛肉片,放到了桌前。
“嗯,謝謝老板,帶助手吃個晚飯?!蔽矣檬謾C付完錢,抬頭猛地發(fā)現(xiàn)她憤怒的眼神……
“那好,你們先吃,我兒子等著我視頻呢!”
老板又進去了看不見人的廚房里。
“別這樣看著我,不然我怎么解釋……會誤會的?!?,我苦笑著向她解釋道。
“助手就不誤會了是吧,你說你,吃個飯連飯館的名字都俗里俗氣的……”,她像是開了弦的箭一樣,一直傾訴著路上的種種不滿,我吃著面,沒有打斷她,并不時附和點兩個頭,但看著她面前的面,不禁還是開了口:
“面要涼了,看著你眼前的面告訴我,你餓不餓?”
十分鐘后,我們走出了面館。
街上的繁花一如既往,從巷口望去,看不到光的盡頭。
“走吧,叫輛車給你,這里攔不到的?!?p> “不用,我自己可以,又不是小孩子了,這人來人往的,還有人當(dāng)眾把我拐了的?”
“哈哈,你呀你,好吧,我還要回醫(yī)院,就這樣吧,再見!”
過了一會,我回到了辦公室,她也回到了家——至少我以為是。
我撥通了辦公室電話,
“你好,請問今天下午送急診室的那個少年是哪個醫(yī)生負責(zé)的?王醫(yī)生嗎?好,謝謝?!?p> “呼……總是要面對的?!蔽疫@樣心里安慰著自己,撥通了電話。
“王醫(yī)生,哎,是我,關(guān)于今天下午你負責(zé)的那個出車禍的少年的病患資料你看能不能給我一份?對,我負責(zé)的手術(shù),現(xiàn)在,好,謝謝!”,我躺在椅子上,有種如釋重負的快感……
不久,門就被敲響了。
“請進!”,一位“護士”走了進來。
“劉主任,這是您要的資料?!保岩环莶』假Y料放在了桌子上。
我拿起資料,對著正要離開的“護士”說:
“等等,他在哪個病房,帶我去看看!”。
“護士”笑著對我說:
“走吧”。隨即走出了門。
我忙著換好衣服,對她說:
“過節(jié)的話……呼,還是待在家里比較好吧?”我走在后面跟著她。
小林轉(zhuǎn)過頭,相視一笑,對我說:
“和你一樣,這是我的選擇?!?p> 她頓了頓,說:“謝謝你……”
“我也一樣!”
我笑著對她說道,手不知覺地放進了上衣口袋,我的手觸碰到了一樣突兀的東西,我將它拿了出來,剝開了它的“外衣”,放進了嘴里。
“哈哈,挺甜的?!?p> 我心里這樣想道。
淺夏留風(fēng)
額……ヾ(@^▽^@)ノ因為是第一次發(fā)布作品,可能會有些不足,有好的意見的歡迎評論留言,這篇文章也花費了較多功夫,主要是考慮的是一些纏繞自己的問題和答案,但從個人角度來說,這也僅僅是我的答案,但最終的目地是希望各位在身心疲憊的時候,也可以靜下心來,仍可以做出不后悔的選擇!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