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破局(四)
益都知府汪霄失蹤三日后,喻清平先是嚴令下面封鎖消息,對外宣稱汪霄急病告假,很快也安排了其他人代行他的職責(zé),總算把這事掩蓋過去了。
雖然他近日里憂心夫人的病情,并不清楚汪霄具體的行蹤,但事發(fā)正好是丞相密令暗中解決顏辰一行之后,聽汪霄府上的人說他們家大人三日前深夜急忙和幾個下屬出門后便再也沒有回來。幾個大活人就這么莫名其妙失蹤,絕非簡單的巧合。
他是說過要是發(fā)現(xiàn)疑似顏辰的人,無需稟報,格殺勿論。但他真是沒想到汪霄又蠢又貪功,要是落在顏辰手中麻煩可就大了。
雖然汪霄知道的內(nèi)情有限,但他口無遮攔,腦子又不清楚,一旦這事傳到了丞相耳朵里,那別說汪霄了,他都會變成一枚棄子,到時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可不想拼得魚死網(wǎng)破,賠上全家的性命,到頭來也就是黎有敬的一條狗,沒有利用價值了連街上要飯的都不如。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量把這事拖著,不要讓黎有敬的眼線知道,然后抓緊尋找汪霄,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就算是已經(jīng)落在顏辰的手上,這顏辰也一直不聯(lián)絡(luò)他提條件,根本不知道這小子打的什么算盤。畢竟他不會相信顏辰笨到會相信他愿意為了汪霄這個隨時可以換掉的棋子滿足他的條件。
可還沒等到他猜到對方的意圖,針對他的麻煩便接踵而至。先是處理完公事回府途中遭人截殺,幸好侍衛(wèi)機警護他逃脫,最后只受了些輕傷。還沒痊愈,府中書房又走水,他也險些被困在里面,還好之后火勢不大很快便撲滅了,未造成大的損害。他夫人本就體弱多病,見他屢遭危險,過于憂慮,病情更加嚴重,直接臥床不起。喻清平這人雖然平生沒做什么好事,但與他這個結(jié)發(fā)妻子確是鶼鰈情深,這可真是把他給擊潰了。
他本以為是顏辰有了他把柄刻意騷擾,他在明顏辰在暗,實在防不勝防,身心俱疲,于是迫不得己快馬傳書一封給黎有敬希望能多調(diào)一些人來保護他。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黎有敬回信里只字不提他和汪霄遭遇的事情,只讓他以最快速度進京。
他脊背一涼。黎有敬很清楚他不會拋下自己多年患病的夫人離開益都,現(xiàn)在都未查明緣由就急切讓他進京,他怕是有去無回,而益都的家室大概也是兇多吉少。黎有敬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知曉他秘密的人。
喻清平一整夜沒睡,思前想后,心一橫,一大早就獨自騎馬前往青居關(guān)守軍大營,還刻意在鬧市晃了一圈,確保足夠多的人親眼見到他騎馬出城。他賭的是顏辰確實活著并抓了汪霄想以此和他談交易,那這也許是他的一線生機。
諷刺的是,他寧愿相信顏辰這個恨他入骨的人會放過他,都不會相信那個他一直效力的人。
他到了青居大營后沒有過多在外停留,給袁齊吩咐了幾句便進了營帳休息。兩個時辰后,袁齊領(lǐng)進來一個人,正是顏辰。
茶坊的情報網(wǎng)早就告訴了顏辰喻清平獨自往青居大營去了,這便是喻清平刻意給他的信號,知道他在意的就是西南守軍的兵權(quán),于是以此為暗示引他前去見面,他拿到消息后便快馬跟了過去。
動作不快點,他這段時間和顏兆一起給喻大人安排的種種“驚喜”不就浪費了嘛。
喻清平見到他倒也不驚訝,只不過看他這樣大搖大擺跟著袁齊進大營,心中也明白了幾分。其實他今日和顏辰談不好,也別想離開青居關(guān)了。這里的將士服的是顏辰,而不是他。
他和汪霄不同,自己幾斤幾兩還是很清醒的。沒了黎有敬這個靠山,他現(xiàn)在和顏辰談條件沒有太多余地。
“喻大人,這可真是好久不見。您還是老樣子,就是憔悴了不少,這日子過得不怎么樣吧?”顏辰見面就是一頓冷嘲熱諷。
喻清平自然是不快的,但如今顏辰早已反客為主,他也沒了啥氣勢,干脆直入主題:“小顏將軍,咱們也就不繞圈子了,你我都清楚彼此意圖,不如互相幫助,以前的事一筆勾銷,如何?”
顏辰冷笑,故作客氣回答道:“拜您所賜我差點死在劍閣,您還背了那么多將士的冤魂,一筆勾銷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先聽聽條件?”
“我欠的血債若是老天非要我還,這條老命也可以拿去。只是我夫人從不知曉我為黎有敬做的這些事,我們膝下無子,我不愿讓她一個人受苦。小顏將軍,我知道你們在謀劃什么,黎有敬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棄子扔了,我也對他沒什么忠心可言,但我絕不能此時上京,否則我......還有我夫人......”
他停頓了片刻,決絕說道:“我希望你能用盡一切方法保護我夫人的平安。你們事成后若非要算我的賬,我喻清平敢作敢當(dāng)。若你們愿意給我一條生路,陪我夫人過完余生,我感激不盡。”
“我用西南守軍的虎符和你交換,讓你名正言順拿回兵權(quán)。你接管后我會帶上夫人先避一避,之后的事情,一切就隨緣了吧?!?p> 顏辰腹誹:這一下把自己撇清楚了,給點好處就想把做的孽給清了,還美其名曰隨緣,還真是個老狐貍。
不過當(dāng)前他也是和瑾煜商量的一定要利用好喻清平,他心中對黎有敬起了疑心,為了保命官都不想當(dāng)了,順著他來是最好的策略。
瑾煜是談判大師,對著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有一套完美的表情和說辭,對他可真是有難度了,心中不斷提醒自己要有格局,不要沖動上去就打這老頭一拳。
顏辰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不過又接了一句:
“我可以同意與你交換,然后會派信得過的人保護你和喻夫人離開益都暫避。汪霄也還活得好好的,除了瘦了不少沒啥毛病。他之后也不會再有膽子再找事情了。本來他想悄悄把我殺了去黎有敬那請功領(lǐng)賞,沒想到手下和他一樣蠢,抓到他后我原本還在想怎么樣利用他和你談條件,沒想到你們的主子比我還想殺你們呢。”
喻清平咬了咬牙,這顏辰話糙理不糙,他確實早就該想到,跟著一個心狠手辣的人,遲早對自己也是心狠手辣。
回頭是岸,他如今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帶著夫人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閑云野鶴的生活,多積點德讓夫人的病能夠有好轉(zhuǎn)。
而顏辰也拿回了統(tǒng)率西南幾萬守軍的兵符,將士們心中明了,沒有一人多嘴傳出消息。他們一想著跟著將軍搞大事,個個都興奮不已。
他打點好所有事情后便快馬返回散花茶坊。剛進里屋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修行沒精進多少,歪門邪道倒是知道不少,居然還讓你那老實師兄學(xué)會了蒙騙師父!一定是顏震家那小子教的,哼,以后休想過我這關(guān)!”
顏辰恰好走到昆虛子身前,實打?qū)嵉芈牭搅俗詈竽蔷?,這說啥都不合適,只得尷尬笑笑,給長輩鞠了一躬。
昆虛子這可真是冤枉他了。這全是駱星回的主意,讓疏林回望月觀告知苗疆發(fā)生的事情,并謊稱駱汐要調(diào)查那些當(dāng)年陷害她爹的人,說得跟龍?zhí)痘⒀ㄋ频?,昆虛子護徒心切,一定不放心會親自來益都看看情況。駱汐就是要讓他師父主動前來,畢竟他現(xiàn)在才能解答所有的謎題。
顏辰暗想:這鍋他幫駱星回給背了,但恩師如父,他可不想那么早得罪這位長輩,否則以后他日子可就難過了!
昆虛子見他來了翻了個白眼,爾后又旁若無人地說道:“這疏林從苗疆回來也是神神叨叨的。整天魂不守舍,晚上睡不著要么就去練劍要么就拿我的酒在那喝,莫名其妙還去祖師爺面前跪著誦經(jīng),我看他以前也沒那么努力修行啊。這都算了,我來益都之前還說過段時間他想再去一趟苗疆,我問他說有什么事又說不清楚。無奚那老婆子以前就喜歡跟我對著干,肯定她趁機給你們都下了蠱,一個個的連我這師父都看不明白了!”
顏辰和駱汐面面相覷,差點憋不住笑了出來。駱汐清了清嗓子,正經(jīng)說道:“嗯......師兄可能中了什么迷魂蠱,可能是他們那某位祭司偷偷下的吧。”
這昆虛子覺得駱汐話中有話,但又搞不明白。算了,年輕人的事情他可真是搞不明白了!
他清咳一聲:“好了,不說你師兄了,就說你,費那么大力氣把為師大老遠地誆到這來,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他突然警覺:“莫不是這小子要和你私定終身,要找我這個師父同意吧?!別指望了,我可不干!”
顏辰真是跳進河里都洗不清了,他可背了無數(shù)口鍋?。?p> 駱汐拿她這思考角度異于常人的師父真是沒辦法,搖頭嘆了口氣:
“師父,我只能用這個辦法才請得動您,否則您也不會對我說實話?!?p> “我想請您告訴我這一切事情的真相。我的親生父母,改名為黎有敬的李鳴鶴,以及十八年前發(fā)生的事背后真正的推手。”
房間一時沉寂,針落有聲。昆虛子臉色沉了下來。他其實也早有預(yù)料,事情是瞞不久了,如今他這個徒弟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有主見和堅定信念的人,他有責(zé)任告知她真相,人生接下來的路讓她自己去走,他的保護責(zé)任也應(yīng)該到此為止了。
他長袖一揮:“拿酒來!”
不一會兒駱汐從許義那拿來了一壺桃花釀,給他師父斟滿一杯。
昆虛子一口下肚,捋了捋胡子,娓娓道來。
他和李明霽、李鳴鶴出自同一師門,從小一起在望月觀長大,就跟親人一樣。他瀟灑自由,明霽快意江湖,每次出山修行都惹出不少禍事,全靠年齡最小卻又最冷靜穩(wěn)重的李鳴鶴幫他們收拾爛攤子,三個人日子過得簡單而暢快。他們四處游歷,結(jié)識了不少朋友,而在益都卻是交到了不少知己,其中就有駱淵、無奚、蘇絲兒,后來因為駱淵的關(guān)系又認識了尉遲正豪。朋友遍天下,他們?nèi)擞只ハ喾龀郑嵌稳兆邮撬麄內(nèi)松蠲篮玫挠洃?,他也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
他最后悔的就是之后駱淵被召回京,他覺得是個見世面的好機會就帶著明霽和鳴鶴去了趟京都游歷。這便是一切悲劇的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