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門口。
胡家的宅邸隱秘在街巷角落的一處樹叢后,紅磚碧瓦,高墻聳立,仿佛將一介商人的名流與財氣置于其中,又將一代江湖梟雄不可撼動的地位堅定地立于其內(nèi)。這樣不怒自威的府邸,門口自然看管甚嚴。
因為胡家要接觸的客人太多,水運的事兒又有許多暗箱,于是他便將府邸設(shè)在偏僻處,便于會客。
五姑娘的住所需要穿過胡家的后堂,連到后面一處專門招待外賓的閣樓。胡一峰請了龍爺過來,自然也要防著他與南宣城其他商人的勾結(jié)。
此時胡少爺帶著幾人走進胡府,他擺了擺手,讓門口的守衛(wèi)開了門。
胡府的客廳,胡一峰與龍爺正一邊吃粥。一邊閑談。
胡一峰見了胡秋玉,招手說,
“玉兒,來!我正跟龍爺談漕運的事,你快過來。……哎,這不是宋小姐嗎?”
“宋小姐是五姑娘邀請來的?!?p> “哼,這是什么閑雜人等,都跑到我胡府來了?!?p> 胡一峰看到葉子暉等人,也忍不住怒了起來。
“龍爺,宋小姐要看咱家的香粉,我?guī)麄內(nèi)タ纯础!?p> 龍爺見胡一峰生氣的樣子,心里也有些忍俊不禁,
“去吧,待會兒過來,胡爺可是盛情款待呢?!?p> 聽了他嘲弄的語氣,五姑娘會心一笑。
穿過迂回曲折的長廊,五姑娘將后院的門輕輕推開,出去以后拐了兩道彎,一座別致的閣樓映入眼簾。
這閣樓連著一處庭院和幾間廂房,與胡府相連,卻又仿佛遺世獨立般安靜矗立在一角,帶著幾分少女的清高。
五姑娘帶他們走進閣樓,一縷濃郁的芬芳便撲面而來。
“好香?。 狈純汉颓稍乱荒橌@喜。
五姑娘幽然走進客房,點燃一抹微香。這香粉便是她親手調(diào)制的“人間芳菲”。隱隱的玫瑰花香飄逸在這嚴寒的冬日,令人感受到難得的片刻盎然的春意。
“姐姐,這便是那日在飯莊見到的人間芳菲吧?”
五姑娘吃驚地望著她,
“宋小姐只在飯莊見識了一次,便能識得這香粉?”
宋曉芳搖搖頭,
“不知為何,芳兒覺得這味道如此獨特而親切……姐姐,為什么叫人間芳菲?”
“這……說來話長……”提及身世,五姑娘心中便悲傷起來。
“哎呦,哎呦?!比~子暉的聲音忽然想起,原來是巧月拉著他坐下,觸碰了扭傷的筋骨。
見他歪著脖子的樣子,五姑娘笑著搖搖頭,她拿出一盒膏粉,玉手纖纖,敷在他的脖頸,然后將他脖子微微一扭,葉子暉又是一聲慘呼,但是很快他發(fā)現(xiàn)不疼了。
他左搖搖,右搖搖,脖間還傳來一股輕柔的香氣。他搖頭晃腦地說,
“這樣就好了?沒想到香粉還能治愈傷口,這位姑娘,你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這一句話,倒把不茍言笑的五姑娘氣樂了。她雖然與很多人打過交道,但從未有一人敢對她如此說話,長得還這樣眉目清秀。
“我只是在這膏藥里,添了些自制的香粉,專治跌打損傷?!?p> “下次也給胡家的人做一道,專治各種不服?!?p> 葉子暉的話,把芳兒和巧月逗得花枝亂顫,
“葉子暉,你什么時候能正經(jīng)一點?”
一陣歡笑后,芳兒對五姑娘說道,
“姐姐,快給我看看你的香粉。”
此時,五姑娘的纖纖玉手已將香粉一一擺入托盤,放在茶幾之上。
芳兒拉著巧月湊到跟前,兩人拿起一罐罐香粉開心地聞著,撲鼻的花香讓兩個女孩雀躍不已。
“芳兒,你聞,這海棠花香真透著一股淡雅,還有這百合的清香……”
巧月拉著芳兒,也有些沉醉。
葉子暉無奈地坐在旁邊角落的一張椅子上,偷眼望著這幾個姑娘。忽然他眼珠一轉(zhuǎn),從懷中取出筆紙。
芳兒指著這一罐罐香粉,不禁贊道,
“這茉莉花、海棠花、桃花……每一種香粉都味道純正,做工精致,粉末細膩,在咱們這樣的小城還真是難遇。不知五姑娘是如何做得?”
“我自幼愛花,無淵城又盛產(chǎn)鮮花,閑來無事,便將這百花熏染,研制成了胭脂香粉?!?p> 五姑娘笑著,從紅木柜中取出一個圓形的小盒,盒上的包裝暈染著五彩繁花,極為精致。
“這'人間芳菲'是我精心琢磨的,費了很大功夫研制而成。今日與宋小姐有緣,便送予你一盒?!?p> 說著,她打開盒子,里面立刻散發(fā)淡雅地花香,白色粉珠在日光下純凈得仿佛不惹塵埃。
芳兒驚喜,
“這便是人間芳菲?果然與眾不同。這南宣城處處都是同一種款式的胭脂,還真沒有這般的清新脫俗。便是當年大清王朝的老佛爺,大概也沒有用過這樣的香粉?!?p> “哎,芳兒,老佛爺也用過這樣的香粉?”
“是啊,那是大清朝的貢粉,世面上都不多見。不過,也沒有五姑娘的香粉這般別致。”
芳兒掩嘴輕笑。
五姑娘一怔,啞然問道,
“宋小姐似乎對宮廷之事很是了解?”
“是啊,我們家當年……”話說一半,她忽然意識到不能吐露以前的身份。
她暼眼望去,正看到葉子暉專注地在畫紙上勾勒。
“子暉,你在干什么呢?”她趕緊岔開話題,跑了過去。
卻見葉子暉的畫紙上,輕輕描繪這一個女子的輪廓,那婉約與婀娜與五姑娘頗為形似。
葉子暉從椅子上跳起,到茶幾邊,竟以毛筆沾著香粉在畫上涂抹。
“喂,葉子暉,你在干什么呢?”兩個女孩兒驚叫。
他一通涂抹,將畫紙拿起抖了抖,嘴角一個得意地上揚,將他的大作亮在了幾個姑娘的面前。
但見畫中一妖嬈女子藍袍粉妝,眉目間透著風情,帶著成熟的韻味卻不落俗套。
“呀,你怎么畫了五姑娘?”芳兒吃驚地看著。
五姑娘也有些意外,她看著這幅畫,真的將她神色描繪地栩栩如生,不禁也露出一絲羞餒之色。
“這位公子,沒想到竟將我畫的如此美麗動人,倒讓我有些慚愧?!?p> 她微微一笑,把畫接了過來。
“姑娘之美,便如冬日海棠,夏日嬌荷,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里卻透著頑強的生命力?!?p> 葉子暉不由自主地贊了一句。
五姑娘一愣,她沒想到這個男子竟然仿佛戳中了她內(nèi)心深處,看穿了她經(jīng)歷的滄桑。
她沒有回應(yīng),只能掩嘴輕笑。
宋曉芳在一旁見了,自然有些不開心,她推了推葉子暉,
“葉子暉,你跟我來這,就是來畫美女的?”
“就是,葉子暉,你天天總圍著人家姑娘做什么?”巧月也在一旁說道。
宋曉芳趕緊把葉子暉往外推,
“哎呀,快走吧,快走吧?!?p> 幾個人一邊推搡著一邊往外跑。
五姑娘看著這幾個人純潔的神情,無奈地搖搖頭。
“宋小姐,別忘了回去跟你爹說一下這香粉的事兒。”
芳兒手里一邊晃著香粉盒,一邊喊道,
“放心吧,五姑娘,我們走了啊。”
幾個人一邊嚷著,一邊消失在五姑娘的眼前,只留下嬉鬧的聲音傳來……
“葉子暉,你太過分了……”
“喂喂,宋曉芳,你別推我,傷還沒好呢……”
宣曲城的長街之上,集市的喧雜聲時隱時現(xiàn),街邊小食攤的輕煙窈裊為寒冷的空氣抹上一縷薄霧。
地上稀疏的人潮流動,“叮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如同跳動的音符,為這平凡俗世添了些喜悅與樸實,也隱隱藏著未知的飄搖。
宋曉芳幾個人從閣樓跑出來,一邊嬉鬧一邊穿行在小巷中,巷邊的高墻斑駁著歲月的痕跡,巷尾的角落悄悄萌發(fā)著青春的嫩芽。
幾個年輕男女的歡聲笑語灑在地上,映透成斜陽下的倒影。
“喂,葉子暉,你這樣畫那位五姑娘,該不會是喜歡她吧?…”芳兒撅著嘴,露出不悅之色。
“哎哎,哪有?芳兒,你不覺得那姑娘身上透著股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嗎?”葉子暉偷偷推了推芳兒,眨眨眼說。
“葉子暉,我看是你的心被美女勾走了吧?”巧月嘲笑道。
“別胡說!我這只是對藝術(shù)的欣賞,你懂什么?”
葉子暉嘴角又是一抹上揚,帶著畫家偶見一個新奇之物的獵奇和護衛(wèi)之心。
“我倒覺得,這姑娘的香粉甚是了得,確實獨具匠心。”
芳兒擺弄著手中的香粉盒。
“你們女孩子家就喜歡這種涂脂抹粉的…”葉子暉眉毛一挑。
“你懂什么?此等香粉研制不易,即使是大城市里,也極為難尋。”
“是是是,我們這樣的翩翩君子,自然是脂粉堆里死,做鬼也風流?!?p> 兩個女孩兒又被逗得咯咯笑了起來。
“對了,芳兒,咱這報社什么時候弄?。俊?p> “啊,差一點就忘了!”芳兒一拍腦門,“這商界大佬的宴會咱也去了…走,咱們?nèi)W堂,好好規(guī)劃一下這一期的報紙?!?p> 幾個人蹦蹦跳跳地往學堂走去。
……
新思學堂內(nèi)。
剛走入學堂,迎面過來幾個人,正是胡一峰帶著自己的女兒胡雪晴。
宋曉芳一愣,趕緊禮貌地問道,
“胡伯伯,你怎么來了?”
話音未落,卻見胡雪晴走過來,秀眉一橫,朝葉子暉冷言道,
“你就是那天宴會奚落我胡家的人?”
葉子暉這才留意到她,只見這女孩兒梳著馬尾辮,一身戎裝,還戴著個鴨舌帽,驕傲的神情頗有幾分英姿,又透著些許嬌蠻。
原來胡雪晴是胡一峰唯一的愛女,她雖然生得一副秀美的面容,卻不愛女妝,喜歡舞刀弄劍,走馬狩獵??赡苁请S她父親在江湖中浸染許久,倒添了些男兒的颯爽。
她從腰間抽出一條馬鞭,在地上一甩,蠻橫地說道,
“你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嘲弄我哥哥!”
她正欲揚鞭,卻被胡一峰攔下,
“雪晴,不得無禮,這是葉先生的侄兒?!?p> “不管是誰的侄兒,總之,招惹我胡家,就是不對!”
胡雪晴全不理會,伸出手中的鞭向葉子暉抽去,葉子暉連忙躲閃,一陣沙塵揚空而起。
胡小姐一身功夫,幾鞭下來,正抽得葉子暉的手上,卻見他手背立刻一道血紅的印痕,懷中的畫跌落在地。
宋曉芳驚呼一聲,扶起他的手問道,
“子暉,你沒事吧?”
她見葉子暉手上的印痕,淚珠不禁暗暗涌出,她轉(zhuǎn)過身沖胡雪晴質(zhì)問道,
“你這人怎么這般不講道理,見人就砍?!?p> “哼,誰讓他在宴會上這樣對我胡家?宋大小姐,那天你也有份吧?”
胡雪晴那天沒有參加晚宴,但她聽說了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
“我說胡小姐,這是商派之間的事情,你這樣私設(shè)公堂,就不怕給你們漕幫丟面子嗎?”
宋曉芳撫著葉子暉的手臂,反問道。
胡雪晴一聽,心頭怒氣更盛,她走過去,一腳踩到畫上,畫上立刻添了幾個鞋印。
“我偏要教訓教訓你們!”
說著,她又揚起鞭來。
“喂,我的畫!”
葉子暉一見畫被踩了,驚急之下亦顯出怒色,他抬起掛著血痕的手緊緊握住胡雪晴的手腕,
“胡小姐,不要太過分了。”他忽然一臉嚴肅。
胡雪晴手腕一疼,馬鞭掉地,她嬌嗔著對胡一峰喊道,
“爹!”
劍拔弩張之時,后面?zhèn)鱽砣~老的聲音,
“住手!”
葉先生走了出來,后面緩緩跟著一人,卻是宋書文。
“子暉,不得無禮?!比~老一臉嗔色。
葉子暉這才松了手,小心地將地上的畫撿起,輕輕拂著上面的灰塵。
“雪晴,你看看,把葉先生都引出來了,還不向葉先生賠罪!”
“才不要呢!”胡雪晴一臉傲嬌,暼了暼嘴。
葉老兒一身通透,一看就明白了是葉子暉之前惹得事,立刻勸道,
“算了,胡爺,都是子暉這孩子太不懂事!”
旁邊宋書文也明白過來,
“是啊,芳兒,你怎么也跟著在里面胡鬧?這胡小姐是要來跟葉先生學習的,將來你們都是同學了。”
“什么?跟她是同學?”宋曉芳和云巧月二個人異口同聲,面色中全然是驚詫與不滿。
原來胡一峰見胡雪晴整天只知道騎馬郊游,又不幫他打理生意,于是想讓她來學堂讀書,像個大家閨秀的女子。
葉老的眸中深邃透過眼鏡,也仿佛穿透了世情。
“子暉,以后跟胡小姐就是同學了,不能小孩子脾氣?!?p> 葉子暉嘴角又是一個上揚,轉(zhuǎn)過身去,拿著那張畫紙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心疼愛憐的神色,對胡雪晴卻不屑一顧。
以胡雪晴高傲的性格,哪受得了這般羞辱,又朝葉子暉打去。
芳兒見狀忙跑過去,幾個人又撕扯在一起。
這時,門口進來一個人,正是胡秋玉。
“爹,我說怎么那么長時間?這怎么打起來了?!?p> “秋玉,快把你妹妹攔下來,成何體統(tǒng)?”胡一峰沖他使個眼色。
胡秋玉過去攔阻,正好芳兒一個趔趄,被胡秋玉扶個正著。
芳兒嬌小的身軀讓胡秋玉的心頓時有些心潮澎湃。
“宋小姐,你沒事吧?”他柔聲問道。
“沒,沒事?!彼螘苑伎吹剿?,也有些不好意思。
胡秋玉把胡雪晴拉到一邊,對葉子暉風輕云淡地一笑,
“舍妹頑劣,多有得罪。上次宴會的事,可能與葉公子多有誤會??丛谌~老的面子上,就此揭過吧。”
一句話,便讓整件事煙消云散。宋書文心中也不禁佩服他待人接物的胸懷與體面。
宋書文見狀,也上前說道,
“是啊,胡小姐,我這妹妹也是被嬌慣壞了,以后大家都是同學,胡小姐遇到什么事,大可以跟我說。”
胡雪晴見到宋書文,清澈的雙眸卻放出驚喜的光芒。她可不是那種靦腆的女孩兒,她灑脫一笑,沖宋書文直言道,
“要我不跟他們計較也可以。宋公子可否帶我見識你們金行的珠寶玉器?!?p> “啊?”宋書文一愣,他這整天一本正經(jīng)地操持生意,哪有心思逛街,還是帶個女孩子…
說來也巧,一個宋府的下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大少爺,二少爺在金行又惹事了…”
“什么?”
宋書仁幾人面色立刻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