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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紀

二十八 熟悉的書房

雙城紀 董雪晴姑娘 3315 2023-02-02 09:43:03

  幾個人進了宋禮仁的書房。

  宋禮仁的書房古質(zhì)典雅,青石木的茶幾擺著一套精致的茶具。書案上是宋禮仁平素閑來無事用以靜心的書法,墻壁上琳瑯滿目的書籍置在架上,民國時期各種銅幣和銀票稀稀疏疏交錯掛在其上。

  “來,五姑娘,坐?!彼螘亩Y貌地請她坐下,沏了壺茶。

  五姑娘卻沒有坐,她自從踏進這書房,周身便有種異樣的感覺。

  她依稀回憶起來,以前在大清為官時,她爹的書房也是這樣,將書架在靠墻一側(cè)的青龍相位,為了依照房屋背靠山水的說法,讓書更具靈氣。

  她朝書桌上一看那本宋禮仁??吹臅闶恰逗r傳》。她父親曾經(jīng)也有一本,她自幼翻看,對這本書的一些生意場的故事也是著迷。

  至于那款茶具更熟悉,這是當年李鴻章大人送的一套特制的以金色邊勾的紋路沉淀50年的上好青砂茶壺和茶杯。

  她顫抖地用手輕輕撫過這茶具,心中更增了幾分疑問和對宋家身份的好奇。

  她略有些神色不寧,強若無事地坐下后,忽然問道,

  “宋老爺這錢莊開了多久?”

  “大約有十來個年頭了?!彼味Y仁沉重地嘆口氣,透出對這十年坎坷沉浮的些許悲涼和嘆息。

  “能在這樣一個小城將錢莊生意做大,絕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宋老板看來深諳其道?”

  五姑娘佯作鎮(zhèn)定,對宋老板一派贊許,也藏著試探。

  “哪里,也是自己機緣巧合,結(jié)識了一個開錢莊的朋友,才算有機會開起這錢莊?!?p>  “據(jù)我所知,錢莊的經(jīng)營需要當?shù)毓俑脑S可,連無淵城的地下錢莊都由當?shù)氐仡^蛇把持,更何況宋老爺這是正行??磥硭渭沂沁@城里人?”

  “非也。宋某以前在世為官,蒙了冤屈,但后來在南宣城平反了,此事我本不愿多提。要不是從前為官接觸過錢幣流通,又有老城長支持,靠著步步經(jīng)營,哪能有現(xiàn)在的錢莊?”

  五姑娘聽了身子一震,這宋家的人分明就是她失散的家人,身份隱隱呼之欲出…

  五姑娘不甘心,又試探了句,

  “宋老爺在朝為官怎么會蒙冤?平白耽誤了大好前程?!?p>  宋曉芳在一旁挽著她說道,

  “姐姐聽過戊戌變法嗎?當年光緒皇帝一心變法,我爹是皇帝前支持他的心腹,卻被慈禧太后為了阻礙變法,一道冤獄罷了官?!?p>  五姑娘頓時怔在當場,往事如同清流之泉涌入內(nèi)心,帶著激動與不知所措。

  宋禮仁見她神色有恙,也有些試探著問道,

  “姑娘難不成聽說過此事?”

  “怎么可能,爹?你不說,除了葉先生,這江陵一帶無人知此詳情嗎?”

  宋曉芳擺弄著頭發(fā),插嘴輕笑,渾然不覺二人神色的變化。

  五姑娘強忍悲傷,婀娜的身姿走到書柜前,纖秀之手拿起吊墜在上面的銅幣。

  這上面掛著光緒、宣統(tǒng)年間的大清銅元和銅幣,到民國初刻有孫、袁兩大總統(tǒng)的肖像銀元,以及近年來各大洋行商行印制的銀票。

  五姑娘如數(shù)家珍地說道,

  “光緒帝當年變法失敗,連澆鑄的銅元也流通了沒多久。辛亥革命后,孫中山、袁世凱接連登臺,民間動蕩,這買賣的銀元也是紛亂龐雜。北洋政府的《國幣條例》出了以后,才稍稍穩(wěn)定了一些?!?p>  宋禮仁聽了五姑娘的話,整個人面色瞠目,流露出不自禁地欣賞,

  “時局波動,對錢莊的影響最是深遠。所以宋某這些年經(jīng)營錢莊,也是如履薄冰。沒想到五姑娘一個年輕女子,對此也是深諳其道?!?p>  五姑娘凝眉淺笑,輕輕拿起一枚銅幣,聲音婉轉(zhuǎn)低徊,

  “這刻有光緒元寶的銅元雕鑄不易,市面上也罕有,據(jù)說是為當年老佛爺祝壽專門打造的呢?!?p>  “沒想到五姑娘見識如此廣博?”宋禮仁不禁對這姑娘的身份也增了些疑問,“聽說姑娘隨龍爺一手打拼了無淵城的生意,看來與龍爺交情匪淺?”

  “我自小流落荒野,被龍爺所救,就這樣誤打誤撞進了商界?!蔽骞媚镙p描淡寫地說了,這其中的悲涼卻非人人聽得明白。

  葉子暉在旁邊一愣,這是他第一次聽到五姑娘的身世。短短一句話,卻讓葉子暉深深觸動,也對五姑娘更充滿了好奇。

  “姐姐,原來你是孤兒?真看不出來啊?!?p>  宋禮仁對這姑娘的神秘更加疑慮,其實更多的是那種內(nèi)心莫名的熟悉感,更何況這姑娘眉眼間與宋夫人又如此相似。他想更了解這個姑娘,于是對宋書文說道,

  “文兒,既然五姑娘有意和錢莊合作香粉生意,你便好好和她談?wù)劇!?p>  “其實文兒也想過,五姑娘的香粉的確并非庸脂俗粉,它高貴典雅,是貴婦太太們最喜愛的。只是這城里的名媛,實在不多…”宋書文撫了撫眼鏡,依舊是那副斯文模樣。

  “大少爺留過洋,當見過洋人的香水是如何流傳在海外的。近些年,洋人在國內(nèi)占領(lǐng)租界,售賣洋貨,很多連見都沒見過的洋貨為何能一路暢銷呢?無淵城的人,當年連胭脂用的都不多,更何況香粉?更何況大少爺也不想錢莊的生意局限在南宣城吧?”

  “五姑娘的意思是……?”

  “越是空白的生意,越有開拓的空間。宋家又不是做偏門的,光明正大設(shè)廠做香粉,又有錢莊依托,龍爺又將開拓自己的碼頭和航線,到時候大少爺既可以將香粉流通至各城各地,也不必再受胡一峰一個人的制約,不是絕佳之選?”

  她侃侃而談,連宋禮仁都不禁一驚,此女果然非等閑之輩。

  “五姑娘所言也有些道理。如今朝局動蕩,南宣城很多生意也開始凋零,錢莊也正考慮著做些什么,帶動南宣城的再度發(fā)展。”

  芳兒天真無邪地撫掌嬌笑,

  “太好了,到時候漕幫也得看咱們臉色。哥,咱們在南宣城也做做這香粉?”

  宋書文也笑了,

  “五姑娘巾幗不讓須眉,在這各省城的生意場上,還鮮有女子能像五姑娘這般,有機會我也得像你多請教?!?p>  “哎…別有機會了…哥,你來看看這香粉…看這個…還有那個…這味道啊,那些小姐太太們肯定喜歡!”

  芳兒拉著五姑娘,把她帶的幾盒香粉拿出來,擺在桌上,挨個打開蓋兒輕嗅,人也仿佛更加心曠神怡。

  “子暉,你也來看看。”芳兒喚著葉子暉。

  葉子暉一直在門口一側(cè)呆望著五姑娘的舉動,看著她顰笑間的抬手投足,那神韻,尋遍他畫過的無數(shù)女子,也無一人有她這般的絕塵獨立,既有入世的風韻,又帶著出世的淡雅。

  芳兒見他神色迷離不知道思路又游走到哪里了,于是拉扯他的衣袖,

  “子暉,你看,這盒,和五姑娘給我的人間芳菲比起來怎么樣?”

  “簡直是傾國傾城。那天你不是在五姑娘那兒看了半天了嘛!”

  “哎呀,就是喜歡這香粉嘛!姐姐,明天你來學堂吧,學堂的姑娘肯定喜歡?!?p>  “五姑娘,芳兒對女紅向來沒那么大興趣,沒想到你這香粉倒把她吸引住了。”

  宋書文也湊了過去,笑著接道。

  幾個年輕人在這書房內(nèi),竟聊起了五姑娘的香粉。

  宋禮仁在一旁捋捋胡須,看著五姑娘繾綣的背影,眸中竟露出一絲暖色。

  傍晚,天色黃昏,寒風驟起,萌著一層新綠的樹枝仿佛將原本形單影只的孤寂煥發(fā)出宛若新生般的青春,在暈染成一片緋紅的余暉下,地面上輕輕晃動著它們的影子,展現(xiàn)著高貴而不凡的生命力。

  五姑娘告別離開宋府,葉子暉跟了過去。

  葉子暉與五姑娘兩個人漫步在長街之上,五姑娘心中掛念著宋家的事,一直沉默不語,也沒有顧及到葉子暉。

  葉子暉也沒有開口,默默地守在五姑娘身邊,隨著她的腳步輕輕陪伴著,仿佛在感受她的孤寂與哀傷。

  許久,五姑娘才意識到他在旁邊,奇怪地問,

  “你不回家嗎?”

  “我平時閑散慣了,又孑然一身,見姑娘似乎有心事,便想著陪你走走?!?p>  五姑娘噗嗤一聲笑道,

  “你這人總說我有心事,就算真有,又怎會跟一個陌生人說呢?”

  她在無淵城的生意場見過無數(shù)場面,接觸過各種人,其中也不泛追求者,所以對葉子暉的心思,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于是婉言拒絕。

  葉子暉深眸看著五姑娘,瞳孔透著干凈與純粹,他嘴角輕揚,聲音卻堅定自若,

  “姑娘今天視我為陌生人,可或許有一天,我葉子暉會成為你的知己也說不定?!?p>  五姑娘一愣,竟被這男孩兒身上散發(fā)的無拘無束與自由不羈深深觸動,也許這正是她內(nèi)心所向往卻又不擁有的。

  她沒有說話,靜默地與葉子暉并肩走著,兩條淺長的身影在這喧囂的街巷上,隱隱感受著片刻歡喜。

  葉子暉終于開口了,帶著一絲神傷,

  “聽姑娘說,要離開南宣城了?”

  “是啊,本來就是應(yīng)胡一峰的邀請,來談生意的?,F(xiàn)在生意談完了,也該走了?!?p>  “那以后便見不到姑娘了?”葉子暉露出一臉依依不舍的哀愁。

  “本來是沒打算再來南宣城的。不過,遇到宋家是意外之喜,也許…后面也不一定。”

  五姑娘支支吾吾沒有告訴他,如果宋老爺真是她失散的家人,她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葉子暉眸子中閃出驚喜之色,他一眨眼,俏皮地笑道,

  “那太好了。明天姑娘如果方便,可否來學堂,我想給你做個畫留作紀念!”

  “這…”五姑娘有些猶豫。

  “就這樣定了!明天學堂見!”他沖五姑娘擺擺手,輕跳著往后跑出長街之外。

  “喂…”五姑娘剛想說話,他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人群中,她無奈地搖搖頭,心中卻終于記下了這明媚又有些孩子氣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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