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晚照,流云飛轉(zhuǎn),葉子暉獨自一人孤單地走到學(xué)堂。
學(xué)堂后院的小池荷塘,湖水泛著淺淺漣漪,染盡無邊秋色。
葉老兒坐在池塘邊,將魚竿墜入河中,安靜地端坐著。
他聽見葉子暉的腳步聲,頭也沒回地問了句,
“回來了?”
“是啊,叔叔又一人垂釣,好不愜意!”
他上揚著笑容,一揮長袍,坐在了他身旁。
“有時候,這池塘里的魚,可比人要自在,想游到哪兒就游到哪兒。”葉子暉隨手扔了個石子進(jìn)去。
“哎,哎,小心別驚了我的魚!”葉老兒晃了晃魚竿。
接著,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你以為這滿池的魚自在?這些魚兒,充其量只能在這小小池塘里游蕩,時不時還可能被魚餌釣上鉤,哪里來的逍遙???”
葉子暉強(qiáng)顏一笑,面露傷感,看著漫天白云怔怔地出了神。
“子暉,最近有心事?你這小子平常比這些魚兒都逍遙,怎么如今看起來沉重許多?”
葉老兒幽邃的眼神暼了一眼葉子暉。
“叔叔還是那么目光如炬,這都被你看出來了?難怪宋老爺總愛找你說話?!?p> 葉子暉又露出俏皮的笑容。
“哈哈,你叔叔就是怕煩惱圖清靜,你以為宋爺就不希望如此?只是這入了商海,便如入官場一樣,深不見底啊?!?p> “這商界之上,真的如此腥風(fēng)血雨嗎?”葉子暉微微皺眉,惆悵地望著倒映著樹影的湖面。
“你這平時很少關(guān)心商界上的事兒,今天怎么問起這個了?”
“宋老爺找回自己失散的女兒了?!比~子暉忽然靜靜地說了一句。
“什么?”葉老聽了自是十分詫異。
“是無淵城的五姑娘?!比~子暉回答著,聲音中潛藏著一絲溫暖。
葉老也微微一怔,顯然對此事也很意外,隨即淡然一笑,
“你喜歡那姑娘?”
“叔叔怎么知道?”葉子暉一愣。
“你這小子,那么多年,不拘束縛,萬事如浮云,哪像現(xiàn)在這樣神情恍惚?年輕人的情情愛愛啊,最是難言?!?p> 葉老面上拂過一絲通透。此時,魚竿有些晃動,他忙挑起來,
“哎呀,可釣上來一只。”
葉子暉也是一笑,
“叔叔每次釣完魚,喂了食,再放回去。你雖處江湖之遠(yuǎn),但從不攪進(jìn)著世俗之爭,簡簡單單,教書育人,才叫羨煞旁人呢!”
“如今城中有恙,官員變動,宋老爺一人難支,只怕你叔叔我,又要淌進(jìn)這場變局之中了?!?p>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緩緩說道,
“這五姑娘非一般人。男女情愛,也是你們必經(jīng)之路,它如暖陽,也如利刃,命好的,叫佳偶天成,命不好,叫慘淡收場。你這孩子,素來率性,可要好自為之啊。”
葉老的話,總透著勘破世事的深邃,仿佛只有日與月,天與地,能同樣深邃地,照見世間萬物。
說完,他拎著桶,悠閑地走了,留下葉子暉一人,深思著葉老兒的話,神情從失落化為堅定。
“子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葉子暉立刻驚喜地回頭,蹭地站起,笑容綻放地仿佛將落幕的黑夜點亮,
“你怎么來了?”
“找你幫個忙。”五姑娘娉婷巧盼,柔聲一笑。
“姑娘有命,必當(dāng)赴湯蹈火!”
“那倒不必。只不過這官銀之事,還需借你葉畫家一用?!?p> 五姑娘凝眸望著葉子暉,二人的神色溢滿柔情。
……
轉(zhuǎn)天的白日有些灰蒙,報童的叫賣聲依舊,街頭巷尾的喧鬧依舊,只是多了幾分恐慌與猜測。
宋書涵與平素常一起交往的幾個公子哥,買了輛最新式的轎車,幾個紈绔子弟,一起驅(qū)著車,從街頭拉風(fēng)到巷尾,揚起地上的沙塵,漫天灰蒙,卷起車中的陣陣笑聲和駐足百姓的評頭論足,引來一陣騷動。
車駛出城外,陡峭地爬過凹凸不平的郊野小路,恰停在碼頭不遠(yuǎn)處的林間。
宋書涵與吳少爺、張少爺從車上下來,一臉驕傲地說,
“怎么樣,這車不錯吧?這可是正經(jīng)的洋貨,美國的福特,我讓人特地從上海運來的?!?p> “書涵,你這回可厲害了。聽說這種車,只有北上廣的達(dá)官顯貴、領(lǐng)事館才開得起?!?p> “那是!宋家好歹也曾經(jīng)是光緒帝身邊的紅人,怎么說也得又輛配得起身份的車?!?p> 宋書涵得意地有些忘乎所以,張少爺小聲提醒,
“書涵,現(xiàn)在官銀還在我們家地下室里,城里為了這事兒沸沸揚揚,你又拿那么多銀子買了車,你爹知道會不會…”
“車事小,主要是給我大哥一個教訓(xùn),省得他仗著我爹的寵信,無所不能?!?p> “可今兒早晨我剛剛聽說,報上已經(jīng)懸賞抓賊,宋老爺已經(jīng)得了城長的首肯,可以挨家查驗?!?p> “這確實有些麻煩……不過不怕,本少爺棋高一招。這事兒,我把云老板拉進(jìn)來了,他和我爹一翻臉,我立刻就跟他通了氣兒。他和軍爺有一手,咱還用怕?”宋書涵滿是得意之情。
“得,宋二少爺還是有一手。人家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你是得了新車又拿錢。”
幾位紈绔公子哥一邊玩笑著,一邊撫摸著新車,愛不釋手。
忽地,空中一聲“吱呀”的慘叫,一只山雀從樹叢中正好跌落在車頂上。
“哎呀,這是什么?我的車!”隨著宋書涵一聲喊叫,幾個人都驚呼起來。
一陣馬蹄聲傳來,卻見胡小姐又是那身利落短裝,穿著馬靴,策馬行至車前。
“哎呀,這不是胡小姐嗎?”吳少爺和張少爺趕緊迎上去,他們每家都跟胡一峰的漕運有著或多或少的合作,也算關(guān)系不錯,趕緊迎上去。
胡小姐下了馬,驕傲地走過去,從車上拿起自己剛剛的獵物,毫不客氣地說,
“幾位少爺?shù)拐媸怯崎e,居然搞了輛那么好的新車,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個大省城的官兒過來了呢?!?p> “胡小姐,這可是宋家少爺費勁心思搞來的呢?!?p> 胡雪晴瞥了眼宋書涵,面中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
“你這宋家二少爺,怎么跟大少爺完全不是一個性子的,看人家大少爺溫文爾雅的?!?p> “宋書文那小子算什么?”宋書涵最受不了在他面前夸宋書文,一氣之下,他竟霸道地走過去直拽住胡雪晴手腕,拉扯著硬將她帶到車的副駕,又沖二位少爺使使眼色,張少爺與吳少爺不知所措地對視一眼,惶惶進(jìn)入車內(nèi)。
宋書涵啟動引擎,車滾滾而行,壓過樹林的草坪,發(fā)動機(jī)的引擎聲與胡雪晴的呼喊聲交雜在一起,
“喂,你們干什么?停車!停車!”
胡雪晴一番掙扎,搶著宋書涵的方向盤,車歪歪扭扭地在地上盤旋而行,一陣急剎車,正停在碼頭附近。
車一急停不要緊,后座兩位少爺被震得嚇了一跳,胡小姐當(dāng)時本就在掙扎,這一下被震得斜在宋書涵身側(cè),頭上的鴨舌帽跌落,一縷青絲正散落在宋書涵的肩頭,胡小姐剛要動手,被宋書涵握住手腕,動彈不得。
此時偏偏二人挨得如此近,胡小姐俏麗的面容,秀發(fā)中流露出的女子嫵媚,襯著她原本刁蠻任性的勁兒,竟引得宋書涵心中升起一種別樣的情愫。
像他們這樣的公子哥,也算是與無數(shù)女子打過交道的,煙花巷柳,名媛圈內(nèi),只是,此時的胡雪晴,如此近距離的在他身側(cè),幽淺艷香的呼吸聲竟激起了他心中男子原始的情欲,忽然面前這位刁鉆的大小姐,讓他有了征服的欲望。
此時,胡小姐已經(jīng)下了車,一臉怒色地走向碼頭,見胡秋玉正在碼頭與工人交涉,她跑過去嬌嗔地說,
“哥,你看看那幾個少爺,竟強(qiáng)把我壓他們車?yán)?,尤其那個宋二少爺。”
宋書涵與另外兩位少爺一起過來,宋書涵面色掛著霸道與挑釁,
“胡小姐,怎么樣?是我這車開得有氣概,還是我大哥那軟綿綿的模樣更得你心?”
他問的倒直接,胡小姐驕傲的撇撇嘴,
“就你們誰,能跟宋大少爺比?”
提起宋大少爺,胡小姐眸眼中都添了神采。
宋書涵一臉不服氣,心中更增怨氣,他忽然暗下決心,一定要俘獲這胡小姐的心。
胡秋玉閃著明澈的雙眸,他對不學(xué)無術(shù)的宋書涵一向看不上,輕扇一搖,微笑自若,
“沒想到宋二少爺如此悠哉,宋氏錢莊危在旦夕,你還有興趣在這里爭執(zhí)?”
“宋家的事兒,用你來管!”
“漕幫當(dāng)然不擔(dān)心。二少爺還不知道吧?現(xiàn)在銀庫查封,師軍爺說了,找不到官銀,宋氏一家必以行規(guī)處置,宋家所有生意都要罷停!”
胡秋玉面露淡然自若地微笑。
這幾個少爺一聽,有些神色緊張,拉扯宋書涵的衣袖。
宋書涵見勢不對,心中也有些恐慌,沒想到此事搞得有點大。
他依舊不服氣,擺出那副橫蠻的痞氣,指著胡秋玉,
“別以為你胡家可以囂張!你!你給我等著!”
說罷,他帶著幾人開車離開,車一溜煙停在城門外,
“書涵,這事兒要查出來,可大可小,我……我可擔(dān)不了?!睆埳贍斢行┚o張,
“這官銀你還是還回去…”
“虧你家還是城里最大的飯莊,膽子那么小!我都跟云老板說好了,軍爺還能吃了宋家?趁此良機(jī),我們就再給宋書文來一道,令他腹背受敵,看他這宋家掌門還能否讓人信服!”
宋書涵露出兇狠地一笑,眸眼中閃著陰厲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