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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紀

八十一

雙城紀 董雪晴姑娘 4195 2023-04-18 14:24:09

  四五月的春,綠意早已植根,青春的種子正在萬物復(fù)蘇中悄悄生長,而此時的天氣,卻被這連日來的商界之爭,渲染得一片陰霾,霧色朦朧的城中,流言蜚語甚囂塵上。

  “賣報賣報!”報童的聲音穿透千家萬戶,開啟了新一天的談資。

  “快來看看,這報紙上寫得什么?云記洋行大舉發(fā)行外匯,又低息兌票,是為了吸納老百姓手里的錢?!?p>  “這報上痛批洋行,說它借著軍閥割據(jù)的局勢,擾亂市場,發(fā)行貨幣,吸納資金,其心昭昭,其謀深遠……這報上,把洋行進入中國的前后始末都細數(shù)了一番……”

  原來芳兒在幾期報紙上,連載了自民國初年起,錢莊業(yè)的發(fā)展歷程,以及幾番局勢動蕩給國內(nèi)經(jīng)濟帶來的弊端,呼吁新生與革命的力量。

  坊間議論紛紛,

  “聽說胡家大小姐醒了。胡小姐的傷,是宋家二少爺惹出來的,胡老板能放過宋家嗎?現(xiàn)在又與洋行聯(lián)姻,洋行有軍爺坐鎮(zhèn),漕幫助威,誰惹得起?”

  “這宋小姐的報紙也真是敢寫,卻也說得在理。有人說,洋行背后的金主是洋人,偏偏又跟南京城的官兒有關(guān)系,這事兒,不好說呀……”

  鹽商吳老板叼著個煙袋走了過來,那富態(tài)的樣子,倒真有些鄉(xiāng)紳土豪的味兒,

  “管這些干什么?洋人的租界在上海、北平遍地開花,連南京城也不少。那些老板們不照樣和洋人打交道,賺的盆缽滿載。要我說,誰厲害就跟著誰!洋行能幫大伙賺錢,為何不跟?”

  “就是。這報紙是宋家人辦的,自然也偏著宋家。聽說錢莊已入不敷出,宋老爺身體也不好,若洋行真干掉了錢莊,那咱們在錢莊那些白花花的血汗錢,可就打了水漂……”

  “有道理啊。洋行有南京城的人撐著,肯定倒不了啊。”

  眾人紛紛議論。

  吳老板又挑起事端,

  “時移世易,就民國這么幾年,連總統(tǒng)都換了幾個,軍閥局面不斷變遷,今兒個奉系占了上風(fēng),明兒皖系又逢高地,宋家的錢莊誰能保證屹立不倒?”

  “不錯!不錯!這事兒不好說??!”

  一個小伙子扎進人堆兒里,直喊道,

  “聽說了嗎?今日起,錢莊停業(yè)了。金行、典當(dāng)行……全都關(guān)門了。”

  “怎么會呢?這是怎么回事?……”

  “走!大家去看看!我們的錢還在錢莊呢,這怎么行?!”

  就這樣,城里聚攏了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向錢莊。

  街邊一棵古樹之后,露出一人影,正是胡家少爺。

  “少爺,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去通知云小姐,洋行準備足夠的人手,開張迎客。然后給我在碼頭挑些功夫好的壯丁,隨我去宋家?!?p>  “是,少爺?!?p>  宋府宅邸內(nèi)。

  宋老爺一大清早,在宋夫人的攙扶下,憔悴地走到前廳吃早食。

  芳兒等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地走進來,一如往常,聚在一起。

  芳兒向宋禮仁炫耀著自己的報紙,久經(jīng)世故的宋禮仁卻皺了皺眉,

  “這些老城長知道嗎?那軍爺進城后,南宣城風(fēng)波不斷,這人絕非善茬,你可得注意?!?p>  “這報紙的文字本就是針砭時弊,不宣揚真理,如何能改城中惡習(xí)?”芳兒蠻不服氣。

  “是啊,爹,我讓郭公子幫著芳兒了,就隨她吧。芳兒的文字是愈發(fā)犀利了,沒準兒,真能幫上咱錢莊也說不定?!?p>  宋書文留洋回來,見慣了報刊的自由言論,自然開明許多。更何況,胡小姐安然無恙,他心情瞬間大好起來。

  宋禮仁這才點點頭,

  “哎?菲兒去哪兒了?怎么大清早不見人?”

  “是啊,姐姐這兩天總見不得人影,忙什么呢?”芳兒也睜著大眼睛,懵然自語。

  “書文,錢莊最近如何?”宋老爺身體每況愈下,也沒有操心錢莊的事。

  但宋書文最近一直心都在胡小姐身上,他剛要回答,忽然宋府的下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老爺,不好了!錢莊門口聚集了一大幫人,要沖兌銀票,已經(jīng)鬧起來了!”

  宋老爺驚怒地站起身來,其他人也都怔住了。

  “爹,你別擔(dān)心,菲兒最近一直在忙錢莊的事,興許是小意外?!?p>  宋書文整了整衣襟,便要急著去錢莊,剛走出廳門口,卻與一人撞個滿懷,正是胡少爺。

  “宋家大少爺,你這是要去哪兒???”胡少爺輕扇一搖,眸中神色帶著漕幫標(biāo)志性的蠻橫霸道。

  “胡少爺怎么過來了?”宋書文先是一怔,看了看他旁邊一群人兇神惡煞,帶著武器,立刻覺察出不對勁,

  “胡少爺帶著那么多人,不打招呼就闖入宋府,是何意思?”

  “你宋少爺還不是硬闖我胡家好幾次了?雪晴醒了,本少爺不與你計較。但雪晴的傷,宋家難辭其咎!”

  “宋家已登門賠罪,胡少爺還要怎樣?”

  “那得問問,你們宋家二少爺都做了什么好事!”

  胡秋玉的聲音透著冰冷。

  原來,胡小姐蘇醒后,將那日發(fā)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出。

  宋書涵在酒宴之上,原本借著與胡小姐共舞,準備好好勾搭一下。

  趁著燈火熄滅之時,他將胡小姐強行拉上車,在爭鬧中,到了胡小姐常常狩獵的那片樹林。

  黑夜撩撥著人心欲火,更何況他幾杯酒下肚,早已醉意醺醺,云巧月的話亦言猶在耳。

  宋書涵在宋家一直沒有地位,什么都輸給他大哥,連個女人也要輸給他,這對見慣風(fēng)月場的他來說,自然不能接受。

  原本抓了這大小姐只是給她點顏色,顯示下自己的實力,可是,胡小姐的蠻橫,與對宋書文的癡心,令他妒意萌生,男人原始的征服欲在這片狩獵場內(nèi),油然而生。

  胡小姐原本是如此英氣勃發(fā),在這片樹林里,刀槍劍法不輸男兒,這時,卻嬌滴滴地成了待宰的羔羊。

  慘烈的掙扎聲,劃破了空氣中的寂靜,鮮艷的血,飛濺于樹林茂密的枝葉,令這繁盛的葉,都顫抖了幾分。

  胡小姐的衣襟已碎裂不堪,肌白如雪的香肩袒露,掙扎時的血痕露在其上,更增幾分紅色怖意。

  宋書涵這時已近瘋狂,早已顧不得許多,身上被胡小姐掙扎時留下的印痕,也阻擋不了他霸占這個女人的心,如同他想搶回宋書文的一切。

  二人在地上廝打之時,一陣白光忽然照了過來,宋書涵驚得回頭,卻見自己的車已穿過崎嶇的小徑,將反光燈直照向二人。

  駕車的人,隔著窗戶,看不清是男是女。

  車急沖沖地駛向宋書涵,眼見便要撞到二人,宋書涵這才急忙躲開,離開胡小姐。車一個急剎車,停在胡小姐面前。

  胡小姐此時奄奄一息,模糊的瞳孔里,見車里出來一個神秘的身影。

  一個女子的聲音冰冷而熟悉,

  “要車還是要命,你自己選!”

  宋書涵立刻慌慌張張地往外跑去,顧不得一身的血跡。

  胡小姐再也支撐不住,闔上雙眼,只見車上的燈,一閃一閃,照著這躺在地上的嬌弱身軀……

  真相和盤托出,宋家二少爺故意侵犯胡小姐的事實,已容不得反駁。

  宋禮仁面色鐵青,他原本就心力交瘁,這胡家的大事兒,又是自己理虧,他不自禁地搖晃了下身子,差點摔倒,還好被宋夫人扶住。

  “來人,把宋書涵帶過來,當(dāng)面對質(zhì)。胡少爺,宋書涵若對你家小姐有不軌的舉動,宋某決不輕饒。”

  話音未落,二姨太太已和宋書涵走到前廳,她過去拉扯著宋老爺?shù)囊滦洌?p>  “老爺,書涵就是個孩子,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可別再難為他了!”

  她說著,便哭天抹淚起來。她早已得知胡少爺上門一事,忙喚了宋書涵,找機會應(yīng)對。

  胡少爺見到宋書涵,已經(jīng)按捺不住,他折扇一揮,幾個下人已沖上去,朝向宋書涵打去。

  宋家自然要阻攔,兩邊的家丁廝打在一起。

  胡少爺將折扇搖開,迅疾幾步已到宋書涵跟前,折扇拍向他。

  宋書涵連忙躲閃,卻哪里比得過胡少爺,他一合折扇,正指在其額頭百會穴,宋書涵立刻動彈不得。

  另外一邊,宋家的家丁,已經(jīng)漸漸不敵胡家的人,胡家漕幫,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以一敵三,不在話下。

  宋書文急得連忙上前阻攔,胡家的壯丁竟將宋少爺一下圍在其中,刀架于頸,刀柄遞給了胡少爺。

  此時,宋家兩位少爺,都在胡家少爺手中,宋府的人,都不敢隨意動彈。

  他們面面相覷,直愣愣地看著宋老爺,等待他一聲令下。

  “胡少爺,是真要我宋家人的命,才能消了氣?”

  “不敢。宋老爺可是城中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你的兒子做出這種事,以命相抵,理所當(dāng)然!”

  “胡少爺這是要來我宋府殺人?你認為宋某能答應(yīng)嗎?”

  宋老爺疾言厲色,卻不失錢莊之首的霸氣,震得胡少爺心中,也得思量思量。

  “看在宋老爺?shù)拿孀由?,讓你家二少爺磕頭認錯,在城里所有人面前,向我妹妹賠禮道歉,胡家即日起,與錢莊斷了合作,錢莊所有的損失,胡家拒不賠償?!?p>  胡少爺不依不饒。

  “胡少爺,你……你真要這么難為宋家?宋家與胡家井水不犯河水,更何況,你與芳兒不是朋友嗎?能不能看在芳兒面子上……”

  芳兒跑過來,直拉扯胡少爺?shù)囊滦?,那淚眼汪汪的模樣,令胡少爺一時心動,手中的劍漸漸沉了下去。

  宋書涵目露兇狠,見機如此,趁胡少爺沒留意,他使勁將胡少爺?shù)纳茸油崎_,一腳橫踹,一拳直沖他臉頰,胡少爺猝不及防,竟被他傷了,躲避之時,不小心將手中的劍,劃破宋書文的脖頸,點點血跡飛濺,宋曉芳直尖叫不已。

  宋府內(nèi)一時間混亂不堪,宋老爺氣上心頭,連連喘氣,竟頭暈?zāi)X脹,跌倒在地。

  “老爺!”

  “爹!”

  芳兒與宋夫人直撲過去,淚如雨下,偌大的宋府,原本文質(zhì)彬彬,此時,卻如同江湖草莽。

  恩怨情仇,自古難全,此長彼消,生生不息。

  混亂之間,一人的聲音直穿透喧雜,從門外走來。

  他帶著世故,穩(wěn)重,以及通達于世的智慧,尋一方安穩(wěn)避世,卻終究躲不過世間因果。

  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予取予奪,就有權(quán)力博弈,就有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輪回……

  “胡少爺,你不給宋家面子,我老頭兒的面,你給不給?!”

  葉先生一身樸素的衣著,戴著方鏡,即便身處人間爭斗,也抹不掉他教書先生的書卷氣,與閑云野鶴的隨遇而安。

  “胡少爺,你興師動眾,在此與宋家爭得你死我活。你可知,漕幫危矣!”

  胡少爺這才停下手,“葉先生此畫怎講?”

  他惹不得葉先生,不僅如此,還得給他三分薄面。葉先生的學(xué)生,遍布城中各行各業(yè),連城長都要禮讓,他自然也不能輕易招惹。

  葉先生是葉子暉招來的,當(dāng)錢莊發(fā)生擠兌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宋禮仁必然難以應(yīng)對這接二連三的打擊。

  他今日也拿了把折扇,與胡少爺對峙而立,話語中透著深意,

  “老夫本來不愿參與你們這些商人的紛紛擾擾,但宋老爺是老夫的摯交好友,人盡皆知。學(xué)堂沒有宋老爺,也未必開得起來,就如同南宣城沒有宋氏錢莊,也未必能安居樂業(yè)?!?p>  “這些并不能成為宋家人可以任意欺凌我胡家的理由!”胡少爺颯爽英姿,氣宇中盡顯漕幫一如既往的霸道。

  “胡少爺沒有明白老夫的話。你們漕幫能統(tǒng)領(lǐng)江淮河海兩路,靠的是什么?漕幫關(guān)乎城中所有經(jīng)濟流通,既要依靠各路商幫之首,又要與動蕩的局勢交鋒。洋行雖然有南京城撐腰,但畢竟金主是洋人,更何況軍閥混戰(zhàn),如同七國捭闔,胡少爺就那么自信,與洋行合作可以扶搖直上?”

  葉先生滔滔不絕的話,一針見血地刺破這場彌漫的硝煙,胡少爺聽了,不禁怔了怔。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漕幫這貫穿河海的幾只大船,水順了,自然通行無阻。至于這水,可以是漕幫眼中的洋行,也是曾經(jīng)的宋氏錢莊,也可以是別人……”

  “葉先生滿腹經(jīng)綸,說的話自然在理。但在商言商,于公,漕幫不一定依靠宋家,如同葉先生口中的水,不非得是宋氏錢莊。于私,宋家的人已觸胡家逆鱗,犯了胡家大忌……”

  胡秋玉咄咄逼人,毫不相讓,頗有要掀了宋家瓦蓋的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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