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太正捉急的時候，卻見吳張二位少爺攙著一瘸一拐的宋書涵走了進(jìn)來。
她見宋書涵衣襟滿是血痕、眼角處還腫成青紫色，急忙跑上前，心疼地拿手絹替他擦拭著傷口，
“這……這是怎么回事？”
“宋二少爺被胡少爺打了?！睆埳贍斣谂赃呅÷曊f。
“什……什么？書涵，不是說好了，抓胡小姐以左右胡家，怎么反過來被胡家打了？”
二姨太太立刻慌了神。
宋書涵小聲說道，
“娘，小聲點(diǎn)，別讓爹聽見。本來一切安排得挺好，誰知道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
這時，宋曉芳和宋曉菲也走了進(jìn)來，她們剛從洋行的一片混亂中走回，驚見宋書涵的狼狽模樣，
“二哥，你……你怎么這樣了？爹不是不讓你和這……他們來往嗎？”
芳兒瞪大了雙眼，看看那兩位少爺，頓了頓說道。
宋書涵示意兩位少爺離開，二姨太太剛攙著宋書涵準(zhǔn)備悄悄回房，宋老爺也走到了大門口，
“這是怎么回事？”
“爹……沒……沒事，不小心撞著了……”
宋書涵支支吾吾地說道。
“不小心？！怎么不小心？又開著那輛跑車去哪兒惹禍了？又跟張少爺和吳少爺出去了？”
宋老爺拿著拐杖直敲地，面容已難掩怒色。
“爹！”芳兒跑過去，直拽著宋老爺，“爹，你知道嗎？洋行今天出事了！那胡小姐也不見了！”
“什么？洋行怎么了？”宋老爺有些意外。
宋曉菲走過去，“爹，洋行今天出點(diǎn)意外，恐怕另有隱情。咱們進(jìn)屋說?！?p> 二姨太太也趕緊抹著淚，
“哎呦呦，書涵，咱也快點(diǎn)回去。老爺又沒讓你參與生意，這洋行的事，跟咱有什么關(guān)系？”
“誰說沒關(guān)系？那得問問二弟，都做了什么？”
宋書文從府門口走了進(jìn)來，滿面還殘落著灰塵，但掩不住他從內(nèi)而外的痛苦與憤怒。
宋家兩位小姐看到宋書文的模樣，驚詫至極，
“大哥，你……你怎么了？你不是去找胡小姐了嗎？”
宋書文沒有回答，只默默地走到宋書涵面前，眼眶中噙滿淚水，
“說！你對胡小姐做了什么？”
宋書涵心下一驚，但瞬間也明白了，宋書文找到了胡小姐。
“胡小姐的事，你問我做什么？”宋書涵還在矢口否認(rèn)。
“不問你問誰？！你從洋行帶走胡小姐，如今她奄奄一息，不知是生是死，我不問你問誰？！”
宋書文悲憤至極，揪起宋書涵的衣領(lǐng)，熱淚在眼眶中翻滾。
宋書涵最見不得宋書文對他這般趾高氣昂的樣子，他圓睜雙目，怒氣沖沖地道，
“你問我？我被胡家傷成這副模樣，漕幫的人，都快欺負(fù)到宋家房檐上了，你還反過來幫著胡家說話？”
“那是宋家與漕幫的沖突！怎么能殃及胡小姐？你居然對一個姑娘下狠手！”
宋書文此時此刻已控制不了情緒，與平素的斯文淡定判若兩人，他揮出一拳，直打在宋書涵臉上，宋書涵一個趔趄，差點(diǎn)摔倒在地。
“書涵！你沒事吧？……這太不像話了，怎么還打起自己弟弟來了！”二姨太太連忙扶起宋書涵，抹著眼淚，話語中帶著嘲諷。
宋書涵也怒極，他今天原本打算抱得美人歸的計(jì)劃泡了湯，還遇到胡少爺，本就心中忿恨，于是他惡狠狠地沖向宋書文，揮出一拳，也將怒氣發(fā)泄出來。
宋書文本就一介書生，自然一下子摔倒在地，宋書涵還要下狠手，宋曉菲見勢不對，忙擋住宋書涵，
“不要再打了！”
宋書涵見了她，更沒好氣，還想繼續(xù)與宋書文廝打，宋老爺在一旁震怒，
“給我住手！在自己家門口打架，你們要干什么？還把我這個宋老爺看在眼里嗎？！”
宋老爺氣壞了，直拿拐杖敲著地板。
宋家兩兄弟這才收了手，各自抹了抹嘴角的血跡。
“爹，這事兒看來是有些隱情。咱不如回房再說?！?p> “就按菲兒說的，都給我回客廳！”
……
宋府客廳內(nèi)。
幾盞燭火映襯著客廳的光，若明若暗的客廳里，還氤氳著一縷青檀與茉莉相織的氣味，這是菲兒自無淵城帶來的香粉。
“到底是怎么回事？”宋老爺一聲震怒，空氣中的白光，都搖顫了起來。
宋書文這才把剛剛找尋胡小姐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宋老爺直瞪著宋書涵，
“胡家小姐是你擄的？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坑錢莊，害你大哥，如今又招惹漕幫！那胡家小姐是你能動得的嗎？！”
宋書涵見此事遮不住了，忙小聲支吾著，
“不是的……爹……我這……只是追胡小姐玩玩……”
“玩玩？你說，你干了什么？把人家弄的現(xiàn)在不知是生是死？”
“哎呀，老爺，書涵這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胡小姐那么刁蠻，書涵這倔脾氣一上來……”
二姨太太連忙在旁邊幫腔。
“他哪里是玩玩？他早就對胡小姐心懷不軌，分明是綁架胡小姐，意圖不軌……”
宋書文一臉疾色，直瞪著宋書涵，這神情，連宋書涵心中都顫了幾下，他從未見過宋書文這般激動。
“夠了！”宋老爺在一旁也明白了幾分，他轉(zhuǎn)頭對二姨太太說，
“從今天起，二少爺若再出房門，我唯你是問！還有，那輛車，書文，你給處置了，絕不允許二少爺再用！”
“老爺！”二姨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急著勸宋老爺。
“別說了！帶二少爺出去！”
宋老爺揮了揮手，看著宋書涵憤恨不平的身影，心中痛苦難奈，一口惡氣直往心口涌上。
待他們走后，宋老爺嘆了口氣，
“書文，胡小姐一事，胡家必不能善了。明天，打聽一下胡小姐的情況，實(shí)在不行，我們登門拜訪。”
菲兒思索片刻，忽然開口，
“爹，本來這事兒，確實(shí)咱們理虧。但今日菲兒在洋行有意外發(fā)現(xiàn)，沒準(zhǔn)兒，倒成為緩和胡宋兩家關(guān)系的契機(jī)?！?p> 于是，她把今日在洋行發(fā)現(xiàn)軍票一事，原原本本的講了，只是將龍爺?shù)氖?，輕描淡寫地略過，她不愿與龍爺產(chǎn)生不必要的沖突。
宋老爺聽罷，心中更如波濤翻涌。他為官多年，深知這事兒，牽扯重大，更可能危及這一方小城的將來。
“行了，知道了。今日不早了，你們回去早點(diǎn)休息。明日一早，書文打聽下胡小姐的情況，我們再行定奪。”
宋家?guī)讉€年輕人各自回房，宋老爺在客廳，直愣愣地看著窗外的月色，不自禁地，老淚縱橫。
宋夫人為他披上一件外衣，輕聲說道，
“老爺，回去休息吧?！?p> 她吹熄了燭火，撫著宋老爺，背影一點(diǎn)一滴地消失在黑夜的霧色中。
……
深夜。月色繚繞，將銀光灑在漫漫長街、深宅府邸，仿佛在等待著一座城池的翻天覆地。
這是一個難眠之夜。
幾家商界大佬各自忙碌，小商小戶各自閉店，觀望著洋行風(fēng)波后的變劫，尋常人家也都閉了戶，悄悄地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鶴唳。
宋老爺一夜難眠，思索著如何應(yīng)對洋行的陰謀；
菲兒點(diǎn)了盞香爐，幽幽地坐著，在龍爺與宋家生意之間，矛盾糾葛著；
宋書文輾轉(zhuǎn)反側(cè)，心心念念著胡小姐的安危；
胡家上下更是忙碌了一夜，緊急救治著大小姐；
宋書涵與二姨太太也沒有閑著，商量了一夜如何應(yīng)對；
芳兒走到自己閨房外的小院，這是她與巧月常常一起玩耍的地方。她望著孤單的月色，執(zhí)起筆，將今日洋行之事，疾書于紙，準(zhǔn)備報(bào)紙的稿件……
……
而洋行此時，早已人煙退散，變得死一般的靜。
唯有灰暗的待客室內(nèi)，團(tuán)團(tuán)煙霧在彌漫，隨著燭光，映透出軍爺與龍爺?shù)拿婵住?p> 這一場暗無天日、人心惶惻的夜，終于將黑色的幕布撕裂，初晨的日光灑入其內(nèi)，天破曉了。
宋老爺早早地便起身進(jìn)了廳堂，正欲召喚幾個兒女，門口一個滄桑卻硬朗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
“宋老爺起那么早，看來這回的難題不小啊……”
“呦，你這老兒怎么有興致來我這兒？”
原來，來的人正是葉老兒，身旁跟著葉子暉。
“能不來嗎？子暉都跟我說了，胡小姐的事兒也傳遍了，我這時再不來，怕你老兒一人孤掌難鳴！”
葉老兒一襲私塾先生的素袍，只是手里還甩著常用的魚竿，雖逢危難，依舊掩不住他率意而為的性子。
“哎……你老頭可有什么想法？”
宋老爺嘆了口氣，連聲咳嗽起來，這一刺激急火攻心，將舊疾引出，面容蒼白許多。
“當(dāng)年春秋七國，打了數(shù)十年，卻全軍覆沒，都?xì)w了秦。三國爭雄，斗智斗勇，最后卻被司馬家稱了帝。老頭子，這場軍閥之爭，無論有沒有贏家，但既然手伸到了南宣城，必然傷及無辜啊！”
葉老兒將魚竿吊在肩上，坐在椅子上，搖頭晃腦地說。
“這場爭斗，無非是看誰能接替大清朝的歷史。但宋某既然在南宣城那么久，絕不能坐視不理。這些年做生意，官場之上，有很多洋人插手的事兒，看來，洋行在咱們這小城開分號，是有備而來。”
宋老爺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說道。他與葉老兒避世于此，便是深諳官場的傾輒覆變。
但是對南宣城，二人都已有了感情，更不愿招惹上戰(zhàn)火，于是他們異口同聲，
“必須將洋行趕出南宣城?。?！”
宋書文這時也走了進(jìn)來，宋家二位小姐自然也跟進(jìn)來，五姑娘當(dāng)然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也跟著點(diǎn)頭，
“不錯。對付洋行，勢在必行。子暉，昨日洋行出了亂子，必然有所行動，那幾個南京城來的人，不知何時離去？他們離城，想必會帶些什么……你幫忙留意洋行的一舉一動！”
葉子暉揚(yáng)揚(yáng)嘴角，
“放心吧！……不過，剛才來的時候，我特意了解了，胡小姐那邊似乎不太好，據(jù)說性命堪憂……”
“什么？不行！我得去看看！”宋書文急的就要沖出府門。
五姑娘忙攔住他，
“胡家一事，的確對咱們有影響。漕幫水陸，此時若正面沖突，錢莊如斷了臂膀，腹背受敵?！?p> “那該如何是好？”
“為今之計(jì)，我們親自去胡府看一看，見招拆招吧。胡小姐若生，自然還好，若真有三長兩短……”
“那宋家這二少爺以后也別做了！”
宋老爺強(qiáng)橫著說道，“咱們走，去胡府！”
五姑娘悄悄對葉子暉說道，“你查洋行之事，務(wù)必小心……龍爺……”
葉子暉見她那么認(rèn)真，也嚴(yán)肅地點(diǎn)點(diǎn)頭。
葉老兒在一旁，他知五姑娘不一般，更知宋老爺?shù)男愿?，于是也拽住五姑娘，低聲道?p> “胡一峰草莽之人，雖然囂張跋扈，但還有幾分江湖血性。令他明白利害關(guān)系，才是關(guān)鍵，切記，切記?！?p> 五姑娘點(diǎn)點(diǎn)頭，心中對這老兒的洞察世情的心不禁深深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