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常聽破胡、阿斗泥兩位賢兄提起過二位的大名,久仰久仰。”
且說,東方白與賀拔兄弟往來半年,時常聽二人講起一眾武川豪杰,李虎、杜達赫然名列其中。
據(jù)賀拔岳講,李虎為人灑脫不羈,輕財重義,喜好讀書而不存章句,猿臂善射,杜達性情剛烈耿直,膽魄過人,二人都是武川鎮(zhèn)一等一的豪杰之士。
有趣的是,二人都與賀拔岳有過主從之誼,只不過后來賀拔岳去了洛陽讀書,三人才分開。
李虎聞言一怔:“這么說,你認識賀拔二郎、賀拔三郎?”
“我素來景仰兩位(賀拔)賢兄。”東方白點點頭。
李虎面色轉喜,之前他就聽曲珍說東方白與賀拔兄弟相善,此刻見東方白親口承認又推崇自己,心中大定。
關系網(wǎng)一交織,五人瞬間親近不少,從古至今,人際交往大抵如此。
氣氛漸漸變得融洽起來,東方白掃了一眼周圍血染甲衣的武川士卒,暗暗動起心思:如何說服唐太祖與我一道去往懷朔?
卻說經(jīng)過送信云中這事之后,東方白已經(jīng)對朝廷失望了,大魏根子已經(jīng)爛了,神仙也救不了了。
制度上出現(xiàn)嚴重的問題不是出一兩個明君、一兩個名臣可以挽救,體制積累的弊病更不是一年兩年可以扭轉,更何況這本身就是統(tǒng)治階級的核心利益所在。
我革我自己的命?
不存在的!
真當高門士族是無產階級革命家?
既然大魏藥丸,東方白也難免動起了別的心思。
坦誠講,眼下可供東方白選擇的陣營還是比較多的。
首先可以選擇跟著高歡。
不過這樣的話,被掃入歷史垃圾堆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高歡本身性情多疑,再則,高歡的幾個兒子都不是易于之輩,卷入政治風暴遭受無妄之災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百。
連一心為國的蘭陵王都被誅殺,何況是東方白呢?
再說第二選擇,不回懷朔,尋找時機委身宇文泰,不過這就會直接對上“史上第一屠龍刀”晉公宇文護,不見得比投高歡安全。
既然不投高歡、宇文泰,那自然更不可能投蕭衍老公了。
至于“舉反旗、占山為王”也沒有絲毫可行性,關隴、云代都是少數(shù)民族聚居區(qū),東方白一介漢兒,對鮮卑、匈奴府戶及高車柔然附民沒有半點吸引力。
武德不充沛,起事失敗是必然的。
同理,投靠尚未發(fā)跡的爾朱榮也無意義,最多是充當虎子(夜壺),根本不可能得到重用。
一一否定了上述想法之后,東方白最終決定寄希望于立下功勛,進入臨淮王元彧的視野。
至于為什么將前程寄托在元彧身上,那就不得不提北魏的行臺制度了。
行臺始自魏晉,在地方代表朝廷行尚書省等事的機構則稱為行臺;為征伐設立的代表中央的政務機構,稱為尚書大行臺,設置官屬無異于中央,自成行政系統(tǒng)。
因此,作為北討都督、行臺尚書的元彧是真正的位高權重,他有權任命五品以下的官員,而六品剛好是下郡太守的品級。
太守一職可不得了,那可是舊時的兩千石!
當然了,如今的太守和過去的太守沒有可比性,漢末之時,太守儼然是一路諸侯,如今因為州郡疆域大幅縮小,太守僅比兩漢的縣令略強一些。
但不管怎么說,太守終歸是執(zhí)掌一郡軍政大權的官長。
東方白知曉,天下大亂、四方云擾的一幕已經(jīng)近在眼前,將來狼煙遍地的時候,朝廷不知道要死多少州刺史、郡太守,若是在此時立下戰(zhàn)功,將來謀求一郡太守之職就會簡單許多,未嘗不能藉此成一番大事業(yè)。
不過,要想成大事業(yè)就必須有可用之人,眼下東方白麾下就只有曲珍、東方老兩人,這二人武力倒是不凡,但若是論用兵、談戰(zhàn)略就有些差強人意了。
而李虎正好可以填補這片空白,若是有機會再搞個謀士,總領一郡之地就穩(wěn)穩(wěn)當當了。
“我等在此地相逢,也算是一樁緣分。”念及此處,東方白笑著寒暄客套一句,試探問道:“如今武川已然失陷,不知你等有何打算?”
身份地位大抵相同,又同出自六鎮(zhèn),加上東方白身上沒有酸腐氣,此時李虎、杜達二人心中全無芥蒂,二人
相視苦澀一笑,答道:“如今將主生死不明,我二人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東方白恍然大悟,魏軍雖然沒有“上級軍官戰(zhàn)死,斬殺下屬軍官”的成例,但是失陷將主免不了要被追責。
更不要說李虎、杜達這種缺乏家世背景的下級軍吏,最容易充作犧牲品。
接著,李虎嗟嘆一聲:“我欲光復城池,無奈實力不濟!”
“想北上投(宇文)洛生領的大隊人馬,又無力突破叛軍的防線?!?p> “想翻過大青山去朔州,又怕被當做逃兵處斬?!?p> “說實話,我等一十八人實在是計無所出,這才茍且于林間?!?p> 聽到李虎走投無路,東方白卻是不厚道的笑了,李虎、杜達二人越落魄,將二人綁上賊船的可能性就越大。
“東方郎君笑什么?”李虎眉頭微微一蹙。
東方白抬眸,微笑言道:“叫我仲玉就好,我是正始三年(506年)生人,論年歲,兩位當是我的兄長?!?p> “可你還是沒說你笑什么?”
“就沒想過投賊?”東方白笑容一斂,意味深長說道。
李虎倒是沒有回避,坦誠言道:“實話實說,想過,可我畢竟是良家子,不想污了祖宗的清名”。
“我大父在高祖皇帝(元宏)時做金門鎮(zhèn)將,我父在世宗皇帝(元?。r做武官幢主,你說,我能投賊嗎?”
東方白當即頷首,這就跟他所想的一樣了……朝廷再怎么爛總歸是朝廷,大多數(shù)看得清時勢的良家子還是不愿投降破六韓拔陵。
當然,懷朔、武川二鎮(zhèn)豪強、良家子不投靠破六韓拔陵也有其他原因,主要是擔心自身政治經(jīng)濟利益得不到保障,另一方面,由于叛軍是匈奴、高車部落豪帥所領導,鮮卑化鎮(zhèn)民往往心存疑慮,下層鎮(zhèn)民轉投叛軍的倒是不少,但是中上層豪強以及有資產的良家子對于投靠叛軍并不熱切。
既然動了招攬李虎的心思,東方白也不扭捏,徑直說道:“我有一言,不知文彬兄可愿聽?”
“若是郎君說得在理,我自無不從?!崩罨⒚C容說道。
“想必文彬也知道我等是去朔州送信,臨淮王已經(jīng)允諾,發(fā)兵十萬救援二鎮(zhèn)……”
東方白話只講到一半,便被李虎打斷:“依目前局勢看,懷朔鎮(zhèn)是等不到援軍了,最多兩天,衛(wèi)可孤就可撲滅武川反抗的星火,引大軍進逼至懷朔城下?!?p> “而在同樣時間之內,官軍斷無可能打通白道徑?!?p> 東方白點點頭,故作高深道:“文彬兄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讓你們跟我回懷朔守城,而是想給你們一個救贖的機會?!?p> 李虎、杜達不明所以,齊齊怔?。?p> 東方白繼續(xù)循循善誘:“你二人可知懷朔鎮(zhèn)將是何人?”
李虎搖頭表示不知。
“聽說姓楊?!倍胚_平時與宇文泰四兄弟走得比較近,知曉一些不為人知的小道消息。
“正是楊公(楊鈞)!”東方白重重頷首:“楊公出身顯赫的弘農楊氏,右將軍楊津,輔國將軍楊椿,武衛(wèi)將軍楊順都是楊公的族兄弟,只要我們護楊公殺出重圍,就是大功一件?!?p> 李虎略一思索,正色問道:“怎么個大功一件,仲玉可否細說。”
“楊公歷仕三朝,一旦出了重圍,朝廷斷然不會閑置他,我估摸著至少也會封個中州刺史鎮(zhèn)撫一方,要么就是領軍平叛……不論朝廷怎么安排,楊公受重用是一定的。”東方白正色說道。
“若是咱們有了楊公護著,沙場揚名、建功立業(yè),還不是和喝水一樣簡單?”
李虎二人聞言對視一眼,有所意動,他二人一身將略只得了個小小隊主,還不是因為背后無人,再看看對面侃侃而談的東方白,年不過二十卻已是從八品省事,更別說還見過臨淮王這等大人物。
一瞬間,李虎酸了。
“怎么樣,敢不敢與我一起闖一闖這龍?zhí)痘⒀ā!睎|方白見二人有所意動,趁勢激道。
杜達手扶刀鞘,勃然變色:“北地兒郎,何處不敢往?”
李虎昂首沉聲:“事成則貴,事敗則死,如是而已,有何不敢!”
“那便請二位召集壯士吧,眼下高車軍已經(jīng)移師武川,一路都是坦途,快馬狂奔,一日便可至武川……突圍還來得及!”
“好!”
且說,李虎、杜達二人也是豪氣過人,既然決心已下,從容挽起韁繩。
一眾人三十七騎打馬鼓噪奔往懷朔。
鳶語憶流年
杜達即赫連達,尚未恢復本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