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宗賢想救自己,但他只能無可如何地感受著自己的鮮血與生命力的流失,他斜著眼睛,瞳仁中映出了地上的塵土,而塵土里又似乎閃著微不可覺的光芒——那是他自己親手設置下的符陣。他本想借此實現(xiàn)夙愿,可他自己卻要死了。
他的肉體逐漸干癟,本已褶皺的皮膚現(xiàn)在更顯蒼老,他失去的不僅僅是生命,更是體內尚存的命精,這種東西可以維系一個人死后尸體的容貌,也是借尸還魂的必要條件;他的命精被吸收了。
佟小農(nóng)并未察覺,見到地上兩人入時氣多,出時氣短,他放下心來,扔掉棍子,趕忙用衣服止住嚴允堅的血。
“幸好你被割的是靜脈,要是動脈破了,神仙來了也難救?!辟⌒∞r(nóng)一邊說著,一邊為他治療,雖然只是最基本的裹扎傷口,但立竿見影,至于之后是否感染,又是否能及時就醫(yī),眼下是無法顧及了。
嚴允堅平躺在地上,神智不清,他只覺得疲乏,痛苦,沉重,只是想睡一覺,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因此他順由著心思,徹底地睡過去,而臉上也現(xiàn)出一種安詳?shù)男θ?;他開始放棄希望了。
佟小農(nóng)一見,立感不妙,他伸手在其臉上輕輕地搧著,“喂,別睡別睡,你難道沒有什么心愿嗎?就這么死了甘心嗎?”
其效果也頗為顯著,那嚴允堅已漸漸回轉意識,起碼口中有些嗯嗯啊啊的低聲呼喚。
佟小農(nóng)這才安心,其實他自己也納悶,怎么對一個同齡人這樣關心?他笑了笑,說一句:“也許我們有緣吧,不過是福是禍,我也沒辦法再幫你了。”兩人即便投緣,但他也絕不會丟開下落不明的阮平羨而照顧這樣一個陌生少年,所以他要繼續(xù)完成任務。
但他想要最后盡一份心力,佟小農(nóng)細心地為嚴允堅蓋了一件衣服,之后站起身子,走向蜷縮在角落瑟瑟的嚴寡婦,他和藹地說:“可以請你代為照顧他嗎?你只需要打120。”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用“代為照顧”這四個字,好像本身是由他照顧似的,他這時感到了歉疚,可仍然和藹地注視著這個名為嚴允堅母親的女人。
嚴寡婦兀自瑟瑟,似乎除了戰(zhàn)懼,她再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佟小農(nóng)皺著眉,拔高了聲音又問:“可以請你代為照顧他嗎?”為了強化說服力,他又加了句,“我的電話是159********,你可以記下后打給我?!?p> 沒有人回應他,只有一陣逐漸加重的喘息聲。
這種喘息并不正常,因為人的肺子是有限的,即便再怎么搞,它也不會像鼓風機一樣嗡嗡發(fā)響。
佟小農(nóng)定住身子,他略微有些僵硬,不為這陣粗重的聲音,是因為他看見了一旁倒地的黝黑漢子已癟成一具干尸,本來頗有光澤的皮膚現(xiàn)已是枯燥如腐朽的皮囊。
他不敢動。好奇心,不僅害死貓。
靈堂里的燈光十分晃眼,不過卻是幽幽的藍光,似乎這時才呈現(xiàn)出它的全貌。而在這之前,他竟分毫未察,冷汗涔涔而下。背后好像有一個東西在貼近自己,因為喘息聲更近些了,佟小農(nóng)感到陰寒,他不敢動,但又必須要行動。
在這一瞬,他轉過千百種心思,但無一例外的失敗,最終他只好死死盯著嚴寡婦的眼睛,并不為別的,他只想借著那里微弱的反射看清楚自己背后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難道是那具尸體嗎?他滿腦子只有這一個念頭,畢竟這是靈堂,而背后又有一只盛在棺槨里的東西,他的心越跳越劇烈,一雙眼睛也幾乎要迫出來,可他還是看不清自己的背后。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他咬牙道,繼而彎曲右臂,向著后方狠砸過去,他的胳膊肘劃出一條頗有力量的弧線,但落了空。
由于力量過大,難免將他的身子扯了個踉蹌,不過也正好轉過身來,看得清楚——這里空空蕩蕩,詭異森森,但卻唯獨不見那個喘息的人。
佟小農(nóng)心生退意,面對這種不知名的敵人,實在沒法再說什么勇氣,畢竟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嚴允堅,暗自說了聲:抱歉。之后便想跑將出去,可偏生有人不愿他走。
忽然地,陰風陣陣,燭火搖曳,在緩慢而粗暴的風中,那對蠟燭再難支持,撲閃兩下,竟滅了,但燭火雖滅,幽幽鬼火卻搖擺著立了起來。
佟小農(nóng)脊骨發(fā)涼,他想到了一個經(jīng)久不衰的傳說,“人點蠟,鬼吹燈?!边@句話幾乎是從他緊咬的牙縫中擠出的。
他的臉色被映照得蒼白而死氣。
那座棺材吱吱呀呀地搖晃,似乎已難束縛其中的妖物。
佟小農(nóng)想要拔腿逃亡,但此時竟如灌鉛般沉重,分毫未起,于是他只好驚恐地看著眼前一切。
砰砰砰,棺材蓋不斷地震動,且越來越劇烈,仿佛一柄大錘也似的敲砸著人的胸膛。最終一雙僵直的胳膊霍然豎起,竟直直掀起蓋板,這對胳膊上的雙手盡是淤紫,皮膚仍略顯干癟,松松垮垮的。它似乎不再動了。
佟小農(nóng)此時也終于擺脫了恐懼的壓迫,扭身就跑,可闖到靈堂大門時,一股詭風迎面撲將上來,刮得人眼不識物,口不能言,只好遮掩著腦袋躲開,說是奇怪,倘若在這所靈堂之中,便無不適。
他無法逃脫,但心里也不再多么害怕——直面恐懼后,除了束手待斃外,就是奮起一搏,生死相見。他的眼光逐漸狂熱,頭腦也漸趨冷靜,于是四處搜尋趁手之物。
那把蟒柄短刀斜插于地,寒芒遍體。
佟小農(nóng)三兩步邁過去,彎腰抄起短刀,覷了妖物一眼,見它并無動靜,暗暗想著:難道他怨氣沒成?所以沒法兒動彈嗎?但他不去深究,秉承著“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則,直截沖上去,站定在棺材旁,舉起短刀,就要再讓它死一回。
但只是瞥了一眼,只是一眼,卻唬了他一跳——這僵尸面容猙獰,膚色暗紫,形貌極為丑陋;這時,它猛孤丁地睜開了雙眼,眼中閃過一道紅光,那高舉的雙手也忽地飚出十根堅硬的長指甲。
但見僵尸雙手一擺,竟將佟小農(nóng)撞了出去;不過他也不是好相與的主兒,一待看見死尸睜眼時,歘地一下,把短刀插入它的胸膛。
佟小農(nóng)被那股大力一碰,一連滾出兩米多遠,但此時不是休養(yǎng)的時候,他一邊咳嗽一邊捂著胸口站起來,毫不停留,順手再拎起地上的凳子沖向僵尸處。
那僵尸仰天慘嚎,顯是那柄短刀將它傷得不輕。只見它彈身而起,躍出棺材,滯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