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麗娘進(jìn)來點(diǎn)了油燈,燈火跳動下,稠乎乎的疙瘩湯上臥著兩個荷包蛋,撒著點(diǎn)點(diǎn)嫩綠的菜葉,看起來誘人極了。
可能是許久沒有好好吃一頓飯食,鄭微鼻尖微酸,眼里暈染了霧氣。
感受著齊嫗真心的疼愛,她想祖母了。
這幾日夜深人靜時也擔(dān)心祖母掛念她病倒了,但此刻她想的是趴在祖母懷里好好的哭一場,睡個安穩(wěn)覺!
齊嫗站在一旁,笑呵呵的催促她:“囡囡快吃,囡囡快吃!”
鄭微忙拉著齊嫗坐下,把碗往前推推,帶了鼻音道:“阿婆也吃!”
“還有!還有!”齊嫗笑著說了聲,又轉(zhuǎn)頭出去了。
很快又端了兩碗進(jìn)來,笑著把一碗放在麗娘面前,“麗娘也吃!”
麗娘見自己碗里也臥著個荷包蛋,唯獨(dú)阿婆自己沒有。她眼里多了些水潤,笑著舀了蛋要往阿婆碗里放,卻被鄭微搶了先。
鄭微笑瞇瞇的看著她們,“一人一個正好!”
齊嫗和麗娘都笑了,麗娘看著鄭微那可人兒模樣,眼睛微閃,這分明是個女郎,還是家里嬌養(yǎng)長大的女郎。
阿婆婆雖然人癡了,心里卻明了。
看著阿婆開心的模樣,麗娘也沒打算拆穿她,只要這丫頭沒惡意,她也無所謂。
一家人飽飽的吃了飯,齊嫗也沒閑下來,她按著鄭微不讓她動,自己跑去燒了一大鍋水,麗娘幫著端了進(jìn)來。
齊嫗笑著去脫鄭微的鞋履,她才明白這是要給自己泡腳。
鄭微連忙縮了縮腳,訕訕笑道:“阿婆,我自己來。”
她此時的腳確實(shí)已經(jīng)慘不忍睹,泡磨破了,粘在足衣,扯一下都疼的厲害。
實(shí)在費(fèi)力,鄭微想著長痛不如短痛,手下一用力撕下塊皮來,血水很快浸濕了足衣,她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齊嫗一把攥住她的手,連著足衣一起慢慢放進(jìn)溫?zé)岬乃铩?p> 麗娘也看出了不對勁,趕來幫忙,好容易把足衣脫下來,露出那雙紅腫生瘡的小腳。
麗娘微蹙黛眉,齊嫗更是心疼的眼含淚花,嘴里念著:“我囡囡受苦了…”
好容易收拾妥當(dāng),三人躺在炕上,麗娘悄聲問鄭微,“阿妹家住哪里,怎生傷的如此?”
鄭微聽的麗娘此問倒也沒有意外,她并未如廖文南一樣刻意裝扮,不過是仗著年紀(jì)小,身量未長開,穿了件長衫束發(fā),乍一看是個小郎君,親近之人仔細(xì)端詳便能發(fā)現(xiàn)端倪。
她怕嚇著齊嫗祖孫,沒敢說是被大魏人抓了,只說是與祖母探親返家被流民搶劫沖散了,她在貴人的幫助下才一路走到瑯琊郡想打聽下祖母的下落。
麗娘聽了似乎很有感觸,嘆了口氣,警惕心略微松了松。
夜里齊嫗緊貼著鄭微,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鄭微聞著齊嫗身上清爽的皂角味,就像是躺在祖母身邊,很快就入睡了。
翌日醒來,她瞅著自己被裹成粽子似的雙腳無奈一笑。
這一日,齊嫗一邊做針線一邊看著她笑,時不時往她身上比劃,要么就圍著她忙東忙西。
鄭微實(shí)在無法安然享受這些,有些如坐針氈。
麗娘看出來她的窘迫,主動跟她聊起來:“阿婆刺繡很厲害的,是當(dāng)?shù)赜忻拇汤C師傅,如今她眼睛不好了,我也學(xué)到了阿婆幾成功力,瑯琊郡如今也算安穩(wěn),家里吃穿不愁的,阿妹不必害怕吃窮了我。最重要的是阿婆今日特別高興,是我當(dāng)謝阿妹才是?!?p> 鄭微突然變得有些不善言辭,只是感激的沖麗娘道謝。
如此安穩(wěn)的過了兩日,鄭微一瞬間有些恍惚,似還依偎在祖母身邊那般歲月靜好。
越是如此,她心底越有些焦急,恨不得能立時回到祖母身邊。
覷到機(jī)會,鄭微同麗娘說了離去的意思。
麗娘也知道無法一直強(qiáng)留她,又擔(dān)心她的腳還未痊愈,奔波下來只怕要傷上加傷。
鄭微也知道自己的腳是個麻煩事兒,但她實(shí)在等不及,笑著反安慰麗娘,“阿婆做的絲綢足衣柔軟的很,納的鞋底也是厚厚的軟軟的,小心些走不礙事的。況且我只是去郡守府那里碰碰運(yùn)氣,無論有沒有收獲我都會回來與阿婆告別的,說不定還得繼續(xù)賴著阿婆與阿姐。”
麗娘聞言忍不住笑起來,點(diǎn)了點(diǎn)她圓潤的鼻尖,嗔道:“我與阿婆巴不得呢?!?p> 與鄭微相處越久,便越明白她出身不凡。年紀(jì)雖小,懂得卻很多,這兩日常常湊在阿婆跟前與她講一些趣事兒,逗得阿婆一天都笑瞇瞇的。
雖然擔(dān)憂阿婆受不住,卻也知道更留不住她,只能點(diǎn)頭同意了。
兩人商議著,明日她找由頭帶阿婆出門,鄭微悄悄走,只盼著阿婆這癡病不記得人,免得再被傷一回。
只是翌日麗娘還沒來得及出門,家里竟來了訪客。
麗娘忙引著來人進(jìn)了屋內(nèi),有些拘謹(jǐn)?shù)氖┒Y,“夫人、女郎真是心善,竟能記得阿婆,阿婆與麗娘真是受寵若驚”
鄭微聞聲抬頭一看,竟是那日庇佑她進(jìn)瑯琊郡,還心善的給她送水的女郎。
大驚之下,鄭微也連忙下了炕認(rèn)認(rèn)真真的福身施禮。
女郎仔細(xì)一打量也認(rèn)出了鄭微,大吃一驚,“你是當(dāng)日的小郎君?”
鄭微福禮應(yīng)是,只好又解釋了一遍,還與麗娘說這就是一路庇佑她的貴人。
麗娘聞言又施了謝禮,對眼前的世家女郎好感更勝。
鄭微這也才知道當(dāng)日入瑯琊郡的女眷竟是郡守大人的夫人與女郎。
當(dāng)日齊嫗沖撞了她們的車架,郡守夫人竟未動怒,反而派了婆子好生相勸。
今日女郎更是親自登門探望,這怎能不讓她們無措。
哪家的世族女郎會記掛著一個普通老嫗的安危。
女郎看麗娘她們實(shí)在窘迫,笑著解釋,“我從家父那里得知了齊嫗與麗娘的故事,深受感動,這幾日齊嫗未再去郡守府,我便自己跑來了,看著你們無礙就放心了?!?p> 鄭微心下奇怪,轉(zhuǎn)頭看麗娘神色有些不對,便知道其中有些難言之隱被這郡守家的女郎知道了。
這些日子鄭微一直沒有觸碰過祖孫倆的秘密,今日也裝著沒聽懂,笑著夸女郎心善。
“你們也別女郎女郎的,家中姊妹喊我綺娘,你們也可以這般叫我?!本_娘見她說了,麗娘仍是拘謹(jǐn)?shù)膮柡?,反倒是鄭微一臉淡然,心下好奇之余,也知道自己唐突了,略略坐了坐,起身告辭,“今日是我唐突了,日后你們祖孫有需要的可去郡守府尋我,能幫的盡量幫。”
這綺娘來的突然,走得也快,但阿婆卻不愿出門了,就要守在鄭微身邊。
鄭微也就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