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周天瑞約了應奎元等工程師，在公司的會議室審閱化工專用防腐蝕設備生產(chǎn)線的全套圖紙。會議桌上鋪滿了圖紙，應奎元正在逐一介紹工藝流程，與會者在筆記本上記錄著的要點。助理敲進門來，對周天瑞說：“董事長，潘先生有急事找您?！?p> 潘景瑜竟然直接推門而入。周天瑞見到他突然來訪，頗感意外便問道：“大阿福，你是有啥發(fā)大財事情，這么急匆匆地來找我么？”
“你快把公司的事情交代一下，就跟我去茶樓?！迸司拌げ蝗葜靡傻卣f。
周天瑞疑惑地望著他，問：“你鈔票賺夠了？大清早的就泡茶館店！”
“我?guī)闳タ匆粯顿嵈箦X的生意?！迸司拌す首魃衩氐卣f。
“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名堂？你把絲綢生意做好就蠻不錯了，哪里還會有什么賺大錢的生意。”周天瑞沒好氣地說。
“你且去看了再說，到時候你必定會重謝我的?！迸司拌み€在故弄玄虛地說。
“我可沒有你這好的福氣，屁股后面一大堆的事情在等著我處置呢！”周天瑞略有些不耐煩地說。
“公司里的事情么啥辰光也忙不完的。其實都是瞎操心，有你沒你一樣轉(zhuǎn)得順溜的。”潘景瑜不以為然地拉著周天瑞就往外走。兩人坐上電梯下了樓，坐上同一輛轎車就往老城隍廟方向去了。
到了豫園，潘景瑜直接就往湖心亭的茶館走去。周天瑞只得緊隨著他的身后一路走去。走進茶樓，周天瑞就聞得浙茗的清香撲面襲來，聽的里面人聲嘈雜，只見虞和德、榮敬齋、穆鼎丞、柳宏盛、聞瀾庭、尤忠銘、孫老四等幾十名大佬都在這里聚會呢。虞和德先站起身來打招呼，說：“你這機器大亨只顧蒙頭做機器，就不肯出來領略市面呢！”
周天瑞雙手抱拳轉(zhuǎn)著圈向大佬們致意，然后在穆鼎丞的身邊坐下，說：“各位同鄉(xiāng)、各位大佬，不曉得你們大上午的，就借茶館來聚會，意欲何為呢？”
“商議成立交易所的大事情呢。”榮敬齋說。
“怎么不在總商會商議，跑到茶館店來商議什么呢？”周天瑞疑惑地問。
“你仔細看看，這里多數(shù)是寧紹同鄉(xiāng)呢。其實，我們是要避開張元濟那幾個人呢！”虞和德說。
“這又是為何呢？”
“你且先坐下品茶，稍等一會兒你就聽明白了?！?p> 榮敬齋說：“這些年股份有限公司越來越多，股票流通越來越廣，卻沒有專門的交易場所，只有到茶樓來品茗做交易了。豫園茶樓也就成了股票交易的最佳場所了?！?p> 周天瑞聽得此話方才明白，大佬們在豫園茶樓來聚會的原因了。
榮敬齋繼續(xù)說道：“前些日子，十二家股份公司創(chuàng)立了上海股票商業(yè)公會，以對沖的方式來交易政府公債、公司股票、外國貨幣、鐵路債券，收益很好的。于是，更多的人想介入交易分享一杯羹。這就到了成立華商證券物品交易所的時候了?！?p> 尤忠銘接著說：“我們也是經(jīng)常光顧茶樓倒騰些股票，掙些快錢的。這種半公開地做交易總不是長久的辦法?！?p> “我說么，這投機生意如何能少的了你呢。那么，為什么不申請了執(zhí)照光明正大地做炒股票的生意呢?！敝芴烊鹫f。
虞和德長嘆口氣，無奈地說：“此話說來就長了。前些年，以一位政要曾與我等商議，為發(fā)展中華經(jīng)濟，當成立交易所以規(guī)范交易。他命朱執(zhí)信起草申請設立上海交易所的呈文，向北洋政府提請審批。當時農(nóng)商部的部長就是張元濟。他遲遲不予批復，經(jīng)多次催促才批準證券交易，而不批準物品交易?！?p> “那就是說，他不準物品在交易所進行交易。簡直是太迂腐了！豈不是阻礙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么？”聞瀾庭憤懣地說。
“如果說是僅僅是迂腐倒也可情有可原。但事實上日本人卻開辦了取引所，既可以做證券交易，也可以做大宗物品的交易?！蹦露Τ急梢牡卣f。
“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呢？”周天瑞略有些義憤地詢問道。
“當時有很多日本公司在上海經(jīng)營，比較出名的三井物產(chǎn)、三菱商事、鈴木、伊藤等洋行都是經(jīng)營棉紗、棉花、面粉、機器等商品的大公司。尤其是生產(chǎn)棉布、棉紗的廠家，已經(jīng)占有我國紗布市場四成以上的份額。當時，上海的棉花、紗布及面粉等主要商品的價格漲落，完全是隨著日本的市價而變化的，在上海設立證券交易所，就能達到操縱市場價格的目的。因此，日本人向上海領事館申請注冊了證券交易所，日文名字叫取引所，在各大城市都有分所?！睒s敬齋以當事人的身份說道。
“戳那娘的，賣國賊！日本人能做，華商卻不能做，是啥狗屁道理？”孫老四痛罵道。
“就是啊，外國人可以辦交易所，國人緣何不能辦呢？”尤忠銘也憤憤不平質(zhì)詢道。
“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張元濟名下有許多的實業(yè)，擔心交易所會影響他家實業(yè)的利益，因此，死活不批準華商成立交易所，卻讓取引所乘機占了便宜?！蹦露Τ挤治龅馈?p> “取引所總股份為二十萬股，大阪、東京、京都各地的日本商號買入十六萬股，公開招股僅四萬股，實際上就是日商全部控股了。取引所內(nèi)設證券、棉花、棉紗等交易，生意火爆盈利豐厚。不少歐美洋行和華商都進入取引所投資交易。但是，商戶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交易的商品價格漲落無常，經(jīng)查證是日本人在暗地里操縱股價，許多華商被日本人洗滌得傾家蕩產(chǎn)?！睒s敬齋憤恨地說。
穆鼎丞接著說：“取引所在浦東建造棧房大量囤積棉花和紗布，經(jīng)營棉花原材料及紡織品的交易。日資試圖利用經(jīng)濟手段壟斷花紗布的交易，傾軋華商紡織企業(yè)。于是，虞會長和榮敬齋、劉柏壽、聞瀾亭等人再度向農(nóng)商部提交呈文，要求批準設立華商的交易所。農(nóng)商部懾于社會壓力，只得批準了華商們的申請，卻遲遲不發(fā)許可證，給華商們玩的是‘拖字訣’?！?p> “我的耳朵邊早先也刮著些風聲的，只是沒想到這么復雜?！敝芴烊鸶锌卣f。
虞和德說：“我提議，我們不必再等農(nóng)商部的答復了。即刻就募集投資人，來個先斬后奏，造成既成事實，并在社會上廣為宣傳，引發(fā)民眾的支持?！?p> “我贊成。那個張元濟在極力反對華商成立證券物品交易所，因此，要想等農(nóng)商部同意，只怕是猴年馬月的事了?！睒s敬齋贊同道。
“張元濟的社會威望甚高。他出面反對，會在官場引發(fā)反對證券交易所成立的逆流。”穆鼎丞擔心地說。
聞瀾庭說：“張元濟的名下的紗廠產(chǎn)量不菲，棉花、棉紗、棉布等貨物產(chǎn)量充足。如果按照現(xiàn)行規(guī)定，這些貨品的交易，必須受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的價格限制，當然于心不甘的！”
虞和德說：“我等豈能因為照顧他的利益，而容忍日本人的取引所盤剝?nèi)A商的資本呢？必須立即成立華商的證券物品交易所！”
周天瑞動情地說：“我投資十萬元，支持創(chuàng)辦華商的交易所?！?p> “這等好事豈能沒有我參與呢！我也投資三十萬元，做個大股東！”孫老四喊叫著。
“這是明擺著掙大錢的買賣。我投二十萬，也當個大股東?！庇戎毅懢o跟著喊道。
與會者都紛紛投資，這個五萬，那個三萬的，不多時就有了百多萬的投資款。虞和德頓時信心倍增。為了爭取更多的投資者，他決定召開招股新聞發(fā)布會，要求愿意投資交易所者，務必在新聞發(fā)布會上當場繳納投資款，以便營造氣氛。大家都表示贊同，選舉虞和德為證券交易所的理事長，穆鼎丞為副理事長，證券交易所將擇日開業(yè)。
穆鼎丞在九江路租了一幢三層樓的大廈召開記者招待會。穆鼎丞對記者們說“我華商自辦之交易所早一日開業(yè)，得早一日挽回漏厄，保商權即所以保國權。我等呼吁各界量力認購股份，共同支持成立華商交易所。日本在華取引所不接受中國政府與法律的管轄，其設立與經(jīng)營大多違法，嚴重侵犯中國的國權與商權。日本取引所與中方交易所之間的關系，以商業(yè)上的競爭關系和超經(jīng)濟的敵對關系為主流。想必各位都因日本人暗地里操縱物價，市場紗布價格皆聽日本人的傳說，聽說棉紗要漲，便盲目地去買進；又聽說棉紗要降，便急急忙忙地去賣出；結果稀里糊涂地被搜刮得一貧如洗。政府對此不予保護，卻反爾對華商課以重稅，因此，行業(yè)便始終不景氣。然而，亡羊補牢，其時未晚。今日，我們以發(fā)展民族經(jīng)濟為宗旨，以保障華商公平交易為根本，創(chuàng)辦華商自己的期貨交易所。望各位同仁能推誠相與，團結一致，共謀大業(yè)！”
榮敬齋等大佬也相繼發(fā)言，歷數(shù)日本取引所的各種陰險手段榨取華商資財?shù)膼盒校约白赞k華商交易所的種種好處。與會者聽后，無不熱血沸騰，大多數(shù)棉業(yè)聯(lián)合會的會員，當即就加入交易所退出取引所。華商們參股者甚眾，股本竟達到三百余萬。
而后，北洋政府內(nèi)閣改組撤換了農(nóng)商部長，接任者是和虞和德頗有交情的王乃斌。虞和德便以理事長身份直接給王乃斌寫信告了原農(nóng)商部的狀，訴說華商們遭受的不公待遇。他再次向農(nóng)商部正式呈文，要求準予注冊頒發(fā)執(zhí)照。王乃斌立即批準創(chuàng)辦證券物品交易所，華商們終于拿到了開業(yè)的執(zhí)照。
證券物品交易所開張的那天，全國各地送來的賀聯(lián)、賀幛、賀詞甚多，虞和德讓手下把賀聯(lián)、賀幛、賀詞之類的物件圍著大廳懸掛了。他和榮敬齋等發(fā)起人在門口接待前來祝賀的頭面人物。公司門前車水馬龍，有三千余名前來道賀的中外嘉賓。江蘇高官、上海道尹等顯赫人物紛紛前來道賀。
穆鼎丞在開幕詞中說道：“交易所本質(zhì)就是做投機買賣的大平臺。誰掌握了這個投機的平臺，誰就能掌握民國金融的命脈。因此，我們集資三百萬元，創(chuàng)辦證券物品交易所。眾所周知，此前華商沒有自己的交易所，只能委曲求全，在日本人辦的‘取引所’做交易。日本在華各地設立的取引所不下三十家。這些取引所在華的活動得到日本軍方的護佑，因此，大膽妄為敢于從事商業(yè)賄賂、抹黑華商交易所、參與販毒等活動，可謂劣跡斑斑……”
虞和德接著說：“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積極借鑒國外同業(yè)的經(jīng)驗，組織先進、運營規(guī)范、是我國交易所之楷模。而且，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存有各國家交易所法令圖書，以及柏林股票交易所的資料，以供管理者查閱研究……”
在眾人一片掌聲。虞和德和穆鼎丞請政府官員和上海灘的大佬們到酒店赴宴。虞和德和商界大佬們，在一片贊揚聲中開啟了恢弘的事業(yè)。
交易所開業(yè)后生意十分興隆，證券買賣很快就成了搶手貨。滬上達人和青幫大亨們的眼睛都緊盯著塊肥肉。那日，周天瑞和潘景瑜坐在交易所的席位上查看著行情，商議著今日如何套利。大廳里人聲鼎沸，經(jīng)紀人正在競相報價、謄寫商品價格。周天瑞剛站起身來要去報價，突然，只聽見有人嘶聲力竭地大喊：“?。∮姓◤棸?！快跑?。 ?p> 交易大廳里頓時一片寂靜，隨后，人群中爆發(fā)出的恐懼哭喊聲，人們呼爹喊娘地紛紛奪門而逃。交易所的保安聞聲來到現(xiàn)場，交易大廳中央的地板上一只大鐵罐子。保安七手八腳將這個鐵罐子放進一個大水桶內(nèi)，然后抬著水桶跑到黃浦江邊，將它拋入江中。而后數(shù)日，交易所內(nèi)不斷有流氓騷擾，弄得交易所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穆鼎丞理事長召集幾位理事正在商議如何調(diào)查鐵桶案，又有保安來報，大廳里發(fā)現(xiàn)一包糞便，用文件袋裝了扔在了大廳的中央。上午，做交易人很多，一腳踩到上面，糞便被踩得到處都是，臭不可聞。
穆鼎丞還在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虞和德料定是青幫到交易所里來鬧事的。他要弄得交易所無法正常經(jīng)營，才會裝模作樣地來平息事件。杜鏞之必定是想擠進交易所來分杯羹。他當即就對穆鼎丞說：“這是咱們錫箔灰沒燒到，青幫老大們眼紅這交易所呢！咱們得拜會去杜鏞之先生?！?p> “這豈能少得了么，節(jié)頭節(jié)尾得，我沒少送禮物呢！”
“杜鏞之這樣的人物，你節(jié)頭節(jié)尾的送些禮品，他豈能放在眼里。眼下，交易所生意紅火，世面上傳言甚廣，都有人來問我，一年能分幾百萬的紅利呢！你想想看，這幫赤佬模子的鼻子比狗都靈光，但凡聞到了血腥味，豈肯輕易放過呢？”
“這倒是我的疏忽了，并未想到這一層意思呢?！?p> “難怪大廳里不太平呢。咱們得盤算一下，能給他擠出來多少股份呢？”榮敬齋說。
“這要股東們坐下來商議決定的。股份已經(jīng)是分割清楚的，想要在股東身上剜塊肉下來，如何能行得通呢？”聞瀾庭猶豫地說。
“唔，那倒是的。咱就召集股東們好好地商議商議吧。不然的話，這交易所就得關門大吉了?！甭櫾婆_說。
“沒得商議，也沒道理可講的。小股東們可憐兮兮的，省吃儉用地省出銀子，你讓他們拿出來孝敬青幫，這比割他的肉都難呢！”周天瑞說。
穆鼎丞問道：“那此事當如何解決呢？”
“我們做理事的大股東，每人讓出些股份，勻與那青幫大亨罷了。此事便一了百了?！敝芴烊鹫f。
“看來唯有此路可走了?！睒s敬齋無奈地說。
眾人唯有默默地點頭同意，毫無其他辦法。不久，證交所理事、監(jiān)事改選，增添杜鏞之為副理事長。杜鏞之進了董事會并不滿足，還把他的把兄弟也拉進了交易所當了個監(jiān)事。理事、監(jiān)事每年可以獲得證交所巨額分紅的，青幫大亨們憑空就獲得豐厚的紅利。更令眾理事們難堪的是，有這兩個瘟神伺候在身邊，不啻于餐桌之上盤踞著兩條毒蛇，哪還有安心自在的日子可過！
交易所炒的就是信息。獲取市場信息可以幫助預測股票的價格趨勢，攫取更大份額的利益。迅速、準確地掌握市場信息，無論對股市投機者都十分重要，投資期貨交易者誰都想政府要員有密切的關系，能夠滲入政府決策層。杜鏞之、孫老四之類可憑借其特殊的地位，與國民政府高層交往來獲得內(nèi)幕信息，再用雄厚的資本介入股票的投機交易，套取巨額的利潤，這也就是民國的交易所的核心內(nèi)容。而后，交易所發(fā)生了一系列的黑幕交易案件，都與這些人物有不可切割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