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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青紀事

第二章 不走了

長青紀事 嘉霖本楊 3024 2021-06-25 12:50:44

  何立揚對于四歲之前的記憶很是模糊,但母親的剁蕎面卻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里,那時候,他跟隨母親到蕎麥地里鋤草,好奇地看著漂亮的粉嫩花兒,然后偷偷地掐下來裝在自己的衣兜。

  事后,母親也沒責怪,只告訴他蕎麥收成以后,做成面很好吃,于是,他就一天天盼著,那個秋后,他吃了好多天剁蕎面。母親每次做飯前,他拉著母親的衣襟站在旁邊,看著母親用剁面刀在案板上“當當當”地剁著,隨后,面團就變成了一絲絲細小的面條。

  母親還會調制各種各樣的哨子湯,在他吃過所有的哨子湯里,唯獨用風干羊肉做的最是馥郁,那個時候日子清苦,一年也吃不了幾次這樣的膏粱,每次他都能吃到小肚皮被撐得圓鼓鼓的。

  “好,我,我這就給你做,風干羊肉剁蕎面?!焙翁锾镆贿呎f,一邊打開了邊上的小冰箱,拿出一塊風干羊肉。

  何志國從兜里拿出一根煙,看到何田田打開冰箱,他沒顧得點煙,沙啞著聲音說:“這得做到什么時候,還不把娃餓壞了,走,讓你妗子(舅媽)給你做,這頓先吃了,晚上再吃剁蕎面?!闭f著,他從妹妹手中拿過風干羊肉重新放進了冰箱,然后拉著何立揚的手向外走。

  何志國家就在何田田家下邊的山坳上,六間整齊的白面平房,房頂上的煙囪里冒著淡淡的青煙。

  三人前后相隨,不到五分鐘便進了何志國家的大門,院落里收拾的干凈整潔,一條土狗搖著尾巴不斷地在兄妹二人腳下打圈。

  走進房內,一個留著短發(fā),眉眼溫和,衣著整潔的婦女正在灶臺邊搟面,看到何立揚后,搟面的手立刻停住,臉上的表情明顯一愣。

  何志國咧著嘴介紹完后,婦女溫和地笑著說:“都長這么大了,長的真像他爸。”

  這時,何志國瞪了她一眼:“趕緊做飯,娃餓壞了?!?p>  何志國十分不愿別人在他的面前提及何立揚的父親孫學軍。當初要不是孫學軍帶著四歲的何立揚離開長青村,妹妹何田田也不會過得這么困苦,一個女人獨自扛著生活擔子,在眾人的流言蜚語中過了這么多年。

  在他心里,孫學軍就是一個拋棄妻子的負心人,狠心丟下妹妹去大城市過好日去了。

  何志國的妻子劉麗紅在灶臺邊忙著做飯,他領著何田田母子坐在隔壁房間里。

  他向何立揚問這問那,何立揚有些拘謹地一一回答。何田田在旁邊靜靜地聽著,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何立揚。

  走的時候還是一個小不點,現在已然長成了大小伙子,眉眼之間雖然和父親孫學軍很相似,但是要比孫學軍俊偉幾分,尤其那挺拔的鼻梁和棱角分明臉龐,還有一米八的個子,村里哪個小伙子能與他比,就是放在金明縣,那也是數一數二的俊后生……

  飯菜很快端上了桌,三個長輩熱情地招呼何立揚,對于早已饑腸轆轆的他來說,這頓飯確實鮮香無比,甚至比過深圳那些大酒樓的八珍玉食。他接連吃了三碗,還是有些意猶未盡,但胃里實在裝不下了,這才打著飽嗝不舍地放下碗筷。

  飯后,何志國提出來到村里轉轉,何田田有些心疼地說:“他大舅,揚揚遠路風塵的,這會太陽這么大,讓揚揚歇會?!?p>  何立揚也笑著說:“大舅,我現在確實有些累,剛才又吃了那么多,都快走不動了?!?p>  三個長輩頓時笑出聲來,隨即,他又補充道:“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在村里轉的日子長著呢?!?p>  三人臉上的情緒明顯一怔,何志國十分驚訝地確認著:“不走了?”

  “對,不走了?!焙瘟P肯定地笑著說。

  聞言,何田田激動的抹了抹眼睛,握著劉麗紅的手:“嫂子,聽見了嗎?揚揚說他不走了,就留在咱長青村?!?p>  劉麗紅點著頭,眼眶跟著變得紅潤起來。

  “哎呀,不走是好事嘛,哭啥?”何志國沉聲說。

  何田田用袖子一抹眼睛,臉上掛著破涕后的笑容:“嗯,嗯,好事,好事。”

  窯洞外面,太陽掛在碧空中間,無情地炙烤著大地,山洼上的梯田里,綠油油的莊稼苗低頭彎腰,在烈日下俯首。升騰起的熱氣里,蟬鳴聲中夾雜著幾聲雞鳴和狗叫。

  窯洞內,似乎感覺不到外面的悶熱,清涼的空氣中一片祥和,何立揚微笑這講述他在深圳的生活,大舅何志國和妗子劉麗紅時不時插上幾個問句。

  這次回來留在長青村,是何立揚猶豫了很久的決定,大學畢業(yè)不久,他就被父親安排到自家公司的管理層。

  父親病亡后,缺乏經驗的他無力應對瞬息萬變的經濟市場,導致公司業(yè)績直線下滑,為了挽救公司,他只能減持股份,成為公司第二大股東,屈身將公司交給更適合的人管理。

  內心的絕望和無助讓他想得到一個溫暖的港灣,而長青村就是這個港灣,這里有他魂牽夢縈母親,可以說,他的根依然在長青村。

  當然,這些事情他沒有告訴三位長輩。

  面對三個長輩,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當前,扶貧工作已成為最具時代影響力的大行動,每個人都被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前行,所以,就算回到長青村,只要能投身扶貧工作,他堅信自己的人生一樣能閃光,最重要的還能陪伴在母親身邊。

  何田田聽著何立揚的話,由衷地點著頭,何志國心里暗暗想道:這娃給自己畫了一個大餅。

  想歸想,何志國還是豎起大拇指:“羊羔子,有這想法,大舅給你點個贊。”

  面對大舅的贊揚,何立揚也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他自己也知道這些想法可能有些大、空。

  劉麗紅推了一把何志國:“孩子都這么大了,還叫什么羊羔子。”

  “叫習慣了?!焙沃緡种?,隨即,他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說:“不過,想法歸想法,咱們長青村的情況比較復雜,去年一年就換了三個搞扶貧的第一書記?!?p>  “當然,大舅沒有低看你的意思,大舅知道你在深圳見多識廣,但是農村不比城市,手機上常說城市套路深,我要回農村,依我看,這農村一點不比城市單純。”

  “就說咱們村,除了咱何家,還有趙家,雷家,以及其他一些單門小戶,每家都往自己鍋里撥食,大小事情,難做的很,你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心里有數,不然,人得罪了,事還么辦成。”

  說完,何志國用力嘬了一口手中的煙屁股。

  何立揚點了點頭:“我剛回來,心里還沒底,先把村里的情況了解清楚了再說吧?!?p>  “嗯,有啥事就問大舅,其他的不說,就村里這攤事,我起碼還知道些情況?!?p>  四人聊的心里暢快,不知不覺,太陽已經在天空中傾斜。期間,誰都沒有提起孫學軍,而何立揚也主動避開了父親,只說自己。

  下午時分,何立揚跟著何田田回到家里,剛進門,何田田便拉開冰箱門,要給何立揚做風干羊肉剁蕎面,何立揚一拍自己的肚子,苦笑著說:“大舅家吃的還在呢,您又給我做,我哪吃得下?!?p>  何田田目光溫和,口氣堅決:“下午還沒吃呢,我提前準備好?!?p>  “媽,換個其他的吧,今天我實在吃不下了,明天做這個,我多吃點?!?p>  聽到何立揚叫媽,何田田的情緒差點又沒控制住,她酸著鼻子問:“想吃什么?”

  “小米稀飯,不過現在吃不了,晚點再吃。”何立揚笑著說。他以前在深圳經常跑到一家賣陜北特色的酒樓里喝小米稀飯,可那里的小米稀飯總有一種怪怪的味道,雖然老板也是陜北人,說小米就是從陜北運過來的,可他就是吃不出家鄉(xiāng)的味道。

  何田田有些不情愿,在她看來,小米稀飯全是湯水,沒什么營養(yǎng),兒子剛回來,她必須要做一頓好吃的,但看到何立揚暖意的笑容,她又無法拒絕,只得應承:“好!”

  六月,節(jié)氣把白日里的時光拉的很長,晚上快八點時,天色還沒有暗下來。何立揚陪著母親坐在涼風習習的院落里,雖然他們之間不過只言片語,但彼此的內心都十分享受這突如其來的團聚。

  村里的莊稼人在田地里勞作了一天,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往回走。有好事者來到何田田家的院子里,一邊與何田田閑談,一邊打量著何立揚。對于他們,何田田總是熱情地招呼著,又是倒水又是遞西瓜,何立揚也很有禮貌地叫著“叔、嬸”。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何田田倉窯(儲藏雜物的窯洞)里的三顆西瓜已經全部變成了地上的一堆西瓜皮。

  等到眾人散去,何田田從窯洞里端著一碗小米稀飯,擺在何立揚面前。

  嘗過母親熬的小米稀飯后,才知深圳的小米稀飯為什么總是一股怪味。碗里金色小米十分濃密,上層似有淡淡的油花,入口滑爽,味道香甜。

  何立揚連喝兩碗后,滿足地躺在何田田從柜子里拿出來的嶄新被褥上,想著這些年來,母親一個人是怎么走過來的,同時思考著該怎么和母親說父親已經過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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