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九日,也就是在兩日后,蕭承翊擁護年僅六歲的蕭元熙上位新君,更年號為天啟。封沈如霜為沈太后,拜蕭承翊為攝政王。
自此后,南淮政權落在蕭承翊手上??v有先王舊部,也無力為謝后母子吭聲,自古勝者為王敗為寇,更何況,是蕭承昊弒殺手足不仁在先,誣陷兄弟謀反不義在后,他最后也是為彭貴人所殺,這一切的一切都無法算到蕭承翊頭上!
不得不說,蕭承翊下得好大的一盤棋,其野心一覽無遺,卻又讓人奈何不得,縱然是‘秉筆直書’的史官們也尋不出他的不好。然而事實上,他在這場宮變中真的無辜么?
他并不全然無辜,甚至可以說他其實就是這場較量的始作俑者,畢竟他已經(jīng)隱忍了十幾年,為的不就是這一刻?蕭承翊每每憶起都會不禁失笑。
蕭承翊知道,自姚太后死后,蕭承昊更是瘋狂的明里暗里打壓自己。他記得臘月初七那一日,早朝時,朝中大臣突然對他群起而攻之,紛紛彈劾他欲圖謀反。下朝后,蕭承昊便以讓他替天子分憂為由,將自己無端扣留在御書房里,徹底切斷了他與黨羽的聯(lián)系。想要逼得他的部下不滿而起兵造反,這樣正好可以坐實了蕭承翊謀反的罪名,將他的根基連根拔起一網(wǎng)打盡。
可是,令蕭承昊沒料到的是,其實自己已經(jīng)走入了蕭承翊布好的棋局里而渾然不知,還在為自己奪了他的兵符,并將他扣留宮中搶奪先機而沾沾自喜。
臘月十七,已經(jīng)把蕭承翊扣留在宮里足足十日。外面早已議論紛紛,蕭承昊都快頂不住朝臣和百姓的壓力了。但是蕭承翊同黨依舊很耐得住性子按兵不動,絲毫沒有要起兵的意思。正值蕭承昊憂愁之際,監(jiān)視蕭承翊同黨的暗衛(wèi)收到密探來信,說是發(fā)現(xiàn)了蕭承翊部下顧羨私自與寧家堡交易軍火,而這批軍火正在往洛城里趕,不日便到。
蕭承昊喜出望外,感覺有如天助,終于有人要熬不住了,迫不及待往洛城給蕭承翊送‘罪證’。于是命人跟緊那批軍火,待軍火一入洛城便扣下,直接坐實蕭承翊謀逆的罪名。
當夜,蕭承昊心情十分舒爽,從彭貴人殿里出來后,便命人準備奉上酒菜,徑直到關押著蕭承翊的御書房中來。
“王兄今日終于有閑情雅致來看望臣弟了?!笔挸旭匆娛挸嘘恍那椴诲e,看來這一刻是要來了。
“翊王說的哪里話,這雅致嘛···朕一直都是有的。至于朕來不來看你,我想你應該是不關心的,我猜你現(xiàn)在更關心的應該是外面的情況。”蕭承昊一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姿態(tài),像王者一般睥睨著這個階下之囚。
“知我者,王兄也。我們果然都是父王的‘好兒子’,論起狠心真是一個比一個徹底。”蕭承翊自嘲道。
“自古皇家多薄情,要怪就只能怪我們生在帝王家,注定做不來兄友弟恭?!笔挸嘘桓袊@道,生在王室,是幸也是不幸!為了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弒父殺手足的比比皆是,只是名目想找得好聽點罷了,他們之間也不會成為例外。
“哦,看來王兄已經(jīng)勝券在握了!何不說來與臣弟聽聽,好讓我明白到底輸在了哪一步。”蕭承翊不卑不亢的說著,依舊擺弄著手上的御筆。
“翊王一向聰明,怎么可能猜不到。哼,你錯就錯在不該動我的母后,不然我還是愿意多留你幾日的?!笔挸嘘荒樕布磁で似饋?,咬牙切齒地說著。
“那這次臣弟真是冤枉了,難得王兄這么看得起我。真可惜,沐恩山莊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不過···你母妃的死我還是出了點力的,至少姚天賜是我殺的,消息也是我讓人故意透露給你母妃知道的?!笔挸旭蠢湫χ_實很是可惜,不過姚淑兒自當太后起一直惶恐度日,日日吃齋念佛,后來待阿沁也很好,大概也是天意,這也算是最好的結果吧。
“不是你?不是你還能是誰?”
蕭承昊有些訝異,他一直以為沐恩山莊之亂是蕭承翊指使的,一怒之下才急著除掉蕭承翊為母報仇。如今聽聞原來并非是他所為,那還能是誰?蕭承昊緊緊盯著蕭承翊,像是要從他的話里辨出真?zhèn)?,可是蕭承翊已是將死之人何必說這個謊。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殺的又不是我的母妃,我那么上心做什么?”蕭承翊饒有興趣的看著蕭承昊失態(tài)的模樣,也算是實話實說的,他確實不知道何人所為,都到這個份上了,無需再說什么場面話。
“呵,你不就是覺得,你們母子的遭遇是拜我母后姐弟所賜么!我告訴你,其實你們一點都不冤。是姚家好心才收留你的母妃,可是你母妃一邊要搶著姐妹的丈夫,一邊還要想著情夫,活該落得這個下場。而你明明是個庶出的,卻偏偏不自量力要來與我爭。我說姚氏也真是可憐吶,收留個白眼狼,最后還都折你手上。”蕭承昊恢復了冷靜,亦不再彎彎繞繞,直擊蕭承翊的痛處,攤明了兩人之間的隔閡。
“你莫不是忘了,你雖是皇長子不錯,但你本也是庶出的,比我高貴不到哪里去!姚氏一族是自食惡果,我自然替我母妃感恩著姚太尉的恩情,不然,你以為姚敏德還能活得好好的?還有,你真是貴人多忘事,當日我母妃之死你也脫不了干系,不是你在父皇面前告的狀,說什么‘你早先就有撞見過我母妃與徐舒大人偷情的’么!”蕭承翊‘好心’提醒道,有些人偽善的面具帶久了,怕是忘了自己的真面目。
“原來你都知道!難怪你事發(fā)后便不再與我交好,我原先還以為你是因為恨我母后才連帶著恨我。呵,不過也是,光靠我母妃姐弟二人是搞不過你們的。實話跟你說,當時我早就發(fā)現(xiàn)我母妃姐弟的計謀,他們想要誆騙你母妃與徐舒去大佛寺。我母妃也真是傻,以為瞞著我,就算事情敗露了也不會牽連到我,殊不知母子榮辱皆是相通的,她若不成功,我也前程盡毀?!笔挸嘘煌nD了后接著說:
“其實當日父皇是不太相信他們會在大佛寺偷情的,我眼看著我母妃的計劃就要失敗了,我才不得已添油加火一下。誰知道,父皇這一查還真的讓他查出個什么來,這才惹惱了父皇。不過,當時聽到我說話的人都死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蕭承昊很有興趣的追問道。想來倒是他小看了自己的這位弟弟了。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大概不知道,那蘇小宮女早在我被流放前就跟我說了,只是沒想到你居然狠毒到這個地步,人人都稱贊你寬厚愛民,但你卻連個小姑娘都不放過。”蕭承翊毫不留情地揭示著蕭承昊偽善的面目。
“一個小宮女也配壞我的大事,看來曹志成的死也是你的杰作咯。原先我只知道褚陽的死是你搞的鬼,不過沒想到你連小小螻蟻的仇也要記,真是小氣的很吶?!笔挸嘘徊恍嫉闹S刺道。
“曹志成是該死,不過也是當了你的棋子而不自知罷了。褚陽那小人貪圖榮華富貴,為了錢做了假證誣陷我母妃,你說他該不該死。”
蕭承翊毫不忌諱的承認著。道明蕭承昊利用曹志成對蘇宮女的變態(tài)感情,借曹志成的手除掉蘇落花。血淋淋地撕下他偽仁君的面紗,而褚陽這老貪官,更是人人得而誅之。
“所以你回朝后第一個就是殺了他,真是一天都不多給留!你這心思也好不到哪里去嘛!”蕭承昊調侃著,論手段他怕也是要甘拜下風。而后不忘接著說道:
“之后你便設計了彭城官妓案,借助柯山書院學子將命案傳回洛城,搞得沸沸揚揚,成功扳倒姚天賜這個大敵,擾亂我的計劃,自己一家獨大。后來在我母后病危之際故意讓她知道親弟身亡郁郁而終。現(xiàn)在,要不是我扣著你,接下來是不是聯(lián)合沈如霜扳倒我,扶她的兒子上位呀?這些年倒是我小瞧你了?!?p> “你就說說哪個不是死有余辜!”面對蕭承昊的拆穿,蕭承翊顯得十分淡定。
蕭承昊嗤笑出聲:“與你而言,確實都死有余辜!不過你就這么喜歡沈如霜么?接連兩次栽都她身上也不長記性,她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你真的會為了她,將到手的皇位拱手相讓?”
“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笔挸旭醋匀徊粫c他解釋這些。
“可惜她是我的人!女人的話,還是不要太相信的好。別怪做兄長的不告訴你,有些人,她不值得!哈哈哈?!笔挸嘘缓苁堑靡獾男χKK將是這場風云里的王者,今夜之后,南淮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他的地位!
‘咻’
宮外一聲煙花聲炸響了這個寂靜的夜晚。隨后暮鼓聲響起,宮外開始廝殺了起來,兩兄弟都明白,這一刻來了!兩人心照不宣的相視失笑,不再言語,蕭承昊晃了晃加了鳩毒的高腳酒壺,親自給蕭承翊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像是最后的告別,不再說話。而后他徑直走到門口,對外面的守衛(wèi)吩咐道:
“衛(wèi)徐,吩咐下去,就說翊王自詡功高,意圖起兵謀反。朕念手足情深,削其爵位,留其全尸······”
蕭承昊話音還未落,胸前便被匕首從后背刺穿過來,匕首刀刃上帶著鮮紅的血跡連成線滴落在地上,蕭承昊不可思議的轉頭看著身后的行兇之人,竟是自己最為寵愛的彭貴人,好一會兒才吐出個:
“為什么?”
“王兄一向自詡聰慧,如今怎的還沒想明白?不是你自己說的么,女人的話,還是不要太相信的好!你說,我怎么可能在一個女人身上栽兩次呢!王兄呀,還是太心急了。”蕭承翊走了出來,手里端著蕭承昊倒的酒,當著蕭承昊的面,仰喝了下去,其實酒里的毒早就被彭貴人做了手腳,所以蕭承翊喝了也無礙。
氣得蕭承昊青筋暴起,指著蕭承翊怒喊著:“你···你···”栽倒在地。
蕭承翊冷笑一聲,對彭貴人說道:“微雨,你告訴他為什么,別讓他以為自己死的好冤枉似的?!?p> “微雨?你不是彭繡!”蕭承昊疼得失去知覺,奄奄一息卻還不可置信的模樣。
“我是微雨,也是彭繡呀!陛下。只不過真正的彭繡早就死在鄉(xiāng)野了,彭家人根本沒見過彭繡真正的模樣,我要替換這個身份那是很簡單的事情?!迸碣F人嘴角帶著笑意,滿是血的手卻毫不在意的撫了撫自己高高凸起的肚子。
“你究竟是何人?為什么要背叛朕,為什么?”蕭承昊語氣甚是震驚,含著血淚不甘心地責問著彭貴人。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我記得我曾經(jīng)對圣上說過,我父親生前最愛這句詩了,那時圣上還說這詩--晦氣!呵呵,我是誰,很重要嗎?于你而言,不過是一個死不足惜的螻蟻罷了?!迸碣F人自顧自的說著,思緒卻飄向了遠方。
此話一出,蕭承昊哪還想不明白,當年的小宮女叫蘇落花,而她喚微雨,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墒撬了酪蚕氩幻靼祝詾樗麄兺∠鄳z,生來注定不受寵。他憐她命運坎坷,疼她不為家族所容,往日的恩愛歷歷在目。這是他唯一付出過真情的女人,如今卻毫不猶豫給了自己致命一擊。
“好一個‘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呵,好大一盤棋,翊王···果然··心思縝密······”蕭承昊低頭看著那奪命的一刀,知道自己已回天無力,掙扎著心有不甘的對蕭承翊說道:“你一直覺得你母妃死得···冤枉,但是···其實你母妃入宮前早就有過孩子了,那孩子還是徐舒的,這就是為什么父王···明明知道所謂的‘偷情’是個騙局,還非要他們死,你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蕭承昊撐著最后一口氣說完,隨后如愿的看到蕭承翊震驚的表情,嗤笑著,心滿意足的的癱倒在地上,沒了呼吸。
一代帝王隕落,蕭承翊一時權傾朝野,但是他并沒有自己坐上帝皇位,而是履行承諾,扶植沈如霜的兒子蕭元熙上位,世人都說,沈如霜在這場博弈中,成了最大的贏家。
她確實也是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蕭承翊能夠順利回朝是因為沈如霜吹了枕邊風,這誠然只是個開始!后面沈如霜假意投誠蕭承昊,在蕭承翊每走一步的計劃,甚至在激起蕭承昊扣押蕭承翊逼他們叛變,沈如霜都功不可沒。
只不過蕭承翊也是防著沈如霜的,并未讓她知道彭貴人這條暗線,這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而沈如霜對于蕭承翊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操作也是不敢有怨言!因為她自己本來也是安著雙面間諜的身份,打著誰為最后贏家都不吃虧的算盤,誰知蕭承翊還留著這么一手。好在最后蕭承翊也是念了舊情履行承諾,讓她們母子成為南淮最尊貴的人,這也算是得償所愿了!
只不過她沒告訴蕭承翊的是,她曾以挑撥西夜與蕭承翊的關系為由,私自唆竄過蕭承昊暗殺翊王妃!而蕭承昊也沒告訴她的是,他同意除掉翊王妃,純粹是要割斷沈如霜與蕭承翊的可能,遠在天邊的西夜哪有沈歷的忠誠來得可靠。
彭貴人那邊則因為弒君難逃一死,以自刎謝罪之名給了天下人交代!世上再無彭貴人,亦無幽夜蘇微雨。
“不舍得?”柳若塵嘴角扯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挪揄道。
“司主,微雨不是舍不得,只是姐姐的大仇得報,心里難免有些空落落?!碧K微雨悵然若失的回答,她突然感到有些迷茫,雖然報了仇,但卻高興不起來。
“微雨,讓我們忘掉過去的不愉快,重新生活吧。”站在蘇微雨旁邊的男子輕聲喚道。
那男子正是御前侍衛(wèi)衛(wèi)徐,是衛(wèi)長史衛(wèi)原的養(yǎng)子,也是徐家的徐弼。當年徐家因家叔徐舒蒙冤,被屠殺滿門,他作為唯一的幸存者,今日終是能給徐家無辜的冤魂一個交代。
“衛(wèi)大哥,我們真的能忘卻這些,重新生活嗎?”蘇微雨撫摸著愈發(fā)大起來的肚子,有些憂郁的說道。
“微雨,你很幸運,能活著離開幽夜司,能有一個這么愛你的男人,往后還會有個白白胖胖的孩子,一家三口離去吧,不要在想這些了!彭繡已經(jīng)死了,衛(wèi)徐也已經(jīng)死了,這些噩夢都已經(jīng)過去了?!绷魤m難得的溫柔,規(guī)勸著眼前這個有些郁郁寡歡的姑娘。
蘇微雨點了點頭,是呀!彭繡已經(jīng)死了,衛(wèi)徐也已經(jīng)死了,一切已經(jīng)成為過去了。她執(zhí)起徐弼的手,相視而笑。辭別了柳若塵,也是與過去作別。坐上馬車,揚長而去,她掀開車簾,看著逐漸遠去的洛城,從今往后不會在踏足這個傷心地了,她想起姐姐朝她嬉笑的模樣,那是她年幼時最歡樂的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