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夕城外,一眾白秦將士尸首累累疊積,數(shù)只烏鳶,銜著人腸掛至枝頭。五六敗馬,遍體鱗傷側(cè)倒旁地,向天而悲鳴。
白箬策馬而至,即刻被面前的凄涼之景所驚。團(tuán)團(tuán)疑惑,亦如重云,極快的堆積于她的心頭。
按她原有計劃,白秦應(yīng)不該有兵將在她到來前攻城??裳矍耙槐妼⑹?,卻顯然是在攻破楚夕城前,被亂箭刺穿而亡。
放眼整個白秦,能有此權(quán)力令戰(zhàn)士這般紛涌赴死的,除了她便唯有齊浩箋一人。
城未破,士先亡。
招兵不易,損兵卻不過在彈指一揮間。萬千將士慘死,不禁令白箬一陣惋惜。
她揚鞭御馬,萬分謹(jǐn)慎地穿行其中,猶恐馬蹄落下,踐踏了這些為國戰(zhàn)亡者的尸體。
楚夕城上,一道目光灼灼而望,仿若想將白箬內(nèi)外看盡。
他腰佩琉璃寶劍,肩罩滄海騰龍披風(fēng),只肅穆而立,便自有天神般的威儀。
北巍眾兵,退守男子兩側(cè),無一人不面帶敬畏,而靜候男子發(fā)令。
面前男子,正是他們北巍國君王墨楚涵,雄霸天下的狠角,任三國中誰人見之,皆要讓步三分。
回望往昔,墨楚涵只側(cè)目而視,眸中的騰涌煞氣就似刀劍,可殺人于無形。
只是,今日的墨楚涵,眸光里卻藏盡溫柔。
從白箬那張冷艷無暇而又似曾相識的面龐中,他似乎尋到一絲熟悉而又讓他無比眷戀的氣息。但他卻如何都想不起,那氣息緣自何方。
身為一國之君,他內(nèi)平流寇,外攘強敵,領(lǐng)兵作戰(zhàn)無往不勝,卻也曾在一次戰(zhàn)亂中,意外失去過往記憶。
此時,白箬冷若冰霜的身影,映入他的眸,卻仿若三月晴陽,令他倍感溫暖。
哪知,一陣琴音繚亂,卻宛如悶雷炸響,在猝不及防間,打斷了墨楚涵的所有思緒。
城下,白箬怒聲一喊:“北巍君王,我人已至,還請出城與我商榷和戰(zhàn)事宜?!?p> 她那雙宛如黑夜妖精般嫵媚,又似幽谷鬼魅般滲人的雙眼,銳利的盯向墨楚涵。眸中滿是嗜血的憤怒與殘暴的煞氣,仿佛是惡鬼附身,隨時要將人拖入煉獄。
森森冷意,在驕陽勝火的七月里竄心入骨,令眾人毛骨悚然。
但那眸光,卻讓墨楚涵莫名的覺得心陣陣生疼,就仿若有什么他視之如命之物,在與他漸行漸遠(yuǎn)。
那感覺,就似有千重烈火,在不盡的灼燒著他的心。
似是不想再感受那扎心之痛,墨楚涵揮袍轉(zhuǎn)身,冷然丟下一句話:“齊浩箋在楚軒茶肆里?!?p> 此時此刻,他并不愿與白箬有太多的交集。
他與白箬雖是初見,但白箬身上隱隱散發(fā)的那縷氣息,卻讓墨楚涵牽腸掛肚。
這樣的感覺,令墨楚涵心神不寧。
白箬身份特殊,既是白秦皇后,又是戰(zhàn)場上最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將領(lǐng),走至今日與北巍早已水火不容。
這樣的女子,即便再讓人動心,也絕不該是他墨楚涵能選擇的對象!
奈何他這才剛轉(zhuǎn)身離開,白箬坐撫長琴,獨攬風(fēng)雅,令三千里江山都為之黯淡之畫面,卻即刻縈繞入他的心頭,讓他揮不去,思難忘。
可他位居帝位,又有著太多的身不得已。
圍殺白箬事大,乃是經(jīng)內(nèi)閣眾臣商討確定的。而今,為實現(xiàn)北巍一統(tǒng)大業(yè),他已別無選擇。
白箬將死,白秦將滅,終是不爭的定局。
即便他有再多的想法,也改變不了白箬必死的命運。
如此一思,墨楚涵終是淺嘆一聲,乘上快馬,一路朝楚夕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場暗殺,他無須插手,亦不想攪黃。
縱觀全局,他只需護(hù)得墨筱趣一人安然即可,其余人的生死,皆與他無關(guān)……
城墻下,在聽及齊浩箋下落后,白箬先是一愣。爾后,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她凌空一躍,飛身下馬。
“你自由了?!卑左枧牧伺尿E馬道。
語落鞭起,一道長鞭猙獰著直落馬背,驚得那馬前蹄飛起,縱然轉(zhuǎn)身朝著與楚夕城相背的方向疾馳而奔。
常年征戰(zhàn)沙場,望遍血腥,讓白箬反倒更珍惜于與自己同肩作戰(zhàn)過的人與物。
這匹戰(zhàn)馬雖是普通,卻也隨她征戰(zhàn)了數(shù)月。此次闖入楚夕城,本就九死一生,白箬自是覺得沒必要連累這匹馬。
況且,墨楚涵此時的表現(xiàn),讓白箬深信北巍必然布下天羅地網(wǎng),只待她自投羅網(wǎng)。
而她,眼見那個承諾她四季交替人不換,余生只與她相守的人,此刻正被囚于城內(nèi)受苦,又怎舍得為自身安危而棄他于險境?
北風(fēng)狂擾,卷著沙礫聚了又散,恰似吟唱著三國間的分分合合。沙塵茫茫,直將楚夕城的景象變得模糊,讓人更加摸不透城內(nèi)兇險。
眾目緊鎖,眼見著白箬嬌小的身影疾步入城,坦然之姿,無畏之態(tài),頗有將者風(fēng)范,而令萬敵欽佩。
楚夕城內(nèi),萬象寂靜,仿若有一場陰謀正攤開了掌,靜待著將白箬拿捏凌虐。
冷清的楚軒茶肆,坐落于城門東隅,在白箬剛?cè)氤情T之際,頃刻映入白箬眼底。
茶肆高數(shù)十米,金瓦青墻,頗有官家建筑風(fēng)范。飛檐四邊,精雕狼圖騰的銅鈴懸掛其上,鈴聲陣陣,如哭如泣。一尊笑臉大佛玉像,臥于門畔,笑迎八方來客,卻不悲憫于人間疾苦。
茶肆旁側(cè),幾盆正盛牡丹,也不知被何人折損了一地,殘瓣遍地。數(shù)十百葉楓葉自枝丫上飄落,孤寂的在風(fēng)中飄曳,枯黃無所依。
在這座被清空的城里,誰也料想不到下一刻會發(fā)生何事。
茶肆內(nèi),百余名身著黑衣的刺客已埋伏多時,靜待號令。
他們唇色蒼白,似體內(nèi)被迫服下的劇毒,正待蠢蠢欲動。
身為齊浩箋的護(hù)衛(wèi),這些刺客本不愿與白箬為敵,卻在為求自保中,必須與白箬為敵。
此刻,他們?nèi)襞R危叛變,等待他們的便唯有客死他鄉(xiāng),命葬楚夕。
這是一場伏殺,亦是他們每一個人的生死判決,如今箭在弦上,再無回旋余地。
寂靜的一切里,宛若有死亡在倒計著時間,一步步走來。
偏偏一曲琴音,卻不合時宜的打破這冷清,如夢如幻,將他們的思緒模模糊糊的帶回到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