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葉綠似乎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四下張望,看到蹇殃朝自己的工位走過來——身材瘦長,背微駝,腳步輕俏——走在人群中不會引人注意。即使已走到葉綠身后,她也還未完全反應過來。
“我想了解項目的施工許可證辦理情況。你應該有工程部所有的資料?!卞垦昙氶L的眼睛躲在鏡片后打量著葉綠的電腦屏幕,輕聲細語。
“你應該有一個臺賬表?!彼p微咳嗽一聲,篤定地說。
“我并不是所有的工程部資料都有喲。”葉綠想到一直以來,自己收集最多的就是項目每月的進展情況表,其他涉及核心的根本沒有接觸,就不由惱火,立馬反駁。
“行啦,行啦?!卞垦瓴荒蜔┑負]了揮手,微駝的身軀瞬間拉直,居高臨下俯視葉綠,聲音突然拔高——尖、細、利。
偌大的辦公室瞬間陷入沉寂——像深夜的街道。
葉綠的頭呈45度仰角,嘴巴微張,來不及閉合,來不及轉過腦袋。她只覺得頭腦一片混沌,臉頰發(fā)燙。不知道身在何處。
在葉綠來不及反應時,蹇殃枯瘦的手已抓過呆愣的鼠標,點開屏保,準確地找到一個文檔——前不久,向大勇叫葉綠收集的項目手續(xù)辦理情況表。
“把這個傳給我。”蹇殃看也不看葉綠,輕掠而去——風過無痕。
葉綠轉過頭,努力憋住洶涌上來的淚水。刺痛的雙眼無所聚焦,一片模糊。握住鼠標的手止不住顫抖,全身閃過一陣電流。
流放之前,她就接觸過蹇殃。
那時,他是新上任的安全部部長。每次葉綠采集工程安全方面的信息,他都積極配合。謙虛低調,斯文禮貌。流放過來后,他也不似田小靜之流,雖不熱情,也還不失禮數(shù)。至少見面,會點頭微笑。即使陳小華說他虛偽,狡猾,以卑劣的招數(shù)將前任安全部部長擠走。但依然不影響他在葉綠心目中的良好印象。
蹇殃每一次發(fā)在朋友圈的募捐鏈接和拉票邀請,葉綠都會默默點開——真金白銀默默助力。
葉綠用手指悄悄抹掉眼角的一滴淚。她知道周圍人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她咬緊嘴唇,挺直后背,冷靜地將項目手續(xù)辦理情況表傳給蹇殃。
“我手里確實沒有所有的工程部資料。而且我手里的資料并不是不能分享的?!睂⑽臋n傳過去后,葉綠腦海變得清明。
“你剛才的話和舉止讓我很受傷。”葉綠還抱著最后的期待。
她看到對面的蹇殃拿起手機看了看,再若無其事地揣進褲兜。四下張望一番后,離開了辦公室。葉綠盯著微信窗口,久久無言。
蹇殃的窗口沒有任何顯示——像了無人煙的空谷。
這不是葉綠第一次受辱。
在剛流放過來的那個冬天,藍凱組織了一次團建活動。他們驅車兩個小時到集團下屬的一家酒店——在一個美麗偏遠的山谷。
下車后,幾個女孩尋找?guī)?。葉綠遠遠跟著她們。她看到她們想到一戶農(nóng)家借用廁所,但不知為何被拒絕。葉綠見狀,知趣折返。見她們走過來,她回頭一笑,以示都是同道中人——都在尋找?guī)?,對她們的遭遇表示理解?p> 但中間一個女孩,像見紅的瘋牛,立馬破口大罵,“你笑啥子你笑,你有神經(jīng)病嗎?”她的身軀高大粗壯,像一座小山。
葉綠覺得難堪至極。以前在行政部,葉綠每次遇到女孩,她都會親熱主動地打招呼,叫一聲姐。如今卻是惡語相向,生怕與之有交集。
不知是天性懦弱,還是怕名譽受損,她沒有與之對罵,而是選擇灰溜溜離開。
背后傳來女孩不依不饒的罵聲——響徹山谷。
葉綠含著淚默默刪掉蹇殃的微信。就像那天刪掉那個女孩的微信。
人只有在落魄之時,才能看到世界的另一面——陰暗、暴戾、丑陋。
人只有在低谷才真正懂得書上的那些箴言——遇橫逆之來而不怒;遭變故之起而不驚;當非常之謗而不辯——他們曾讓人覺得寡淡無味,百無一用。
如今,卻是治愈心傷,催人奮進的良藥。
葉綠昂起頭,迎著斜上方暴烈的燈光——無波無浪,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