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恒在京城里雖不是什么富貴之人，但好歹在京官的府邸里管過事情。平時寫寫畫畫，偶爾替老爺傳個書信之類。年歲一久，積攢下來的銀錢也夠在城東一隅購置一畝三分地的青磚家宅。
不過今日他顯然有些緊張，剛剛跨過門檻的妻子又回頭望了一眼。羅恒馬上用眼神催促妻女趕緊離開客廳，無奈的羅家媳婦，只能用木釵扎緊頭上的三綹髻梳，提著茶盤走了出去。
“你家茶葉不錯，哪里弄來的？”座位上的王冰剛剛喝了一口白瓷茶碗里的溫茶水，偏著頭饒有興致的問家宅主人。
這算是錦衣衛(wèi)小旗的不請自來，在徹查欽案的過程中，關(guān)于劉能在京城的人脈關(guān)系網(wǎng)絡也漸漸清晰起來。而眼前的羅恒在之前跟死者劉能算得上摯交，并且根據(jù)王冰掌握的信息，羅恒之前還是翰林院修撰的府上傭人，如此，也應該好好走訪一下才是！
“官爺謬贊了，不過是私藏的黃山毛峰，算不上什么好茶。以前老爺愛喝，這種茶葉給了不少?！绷_恒很不自然的抬起那只茶碗，晃了晃最終也沒喝下去一口。
從王冰剛進門的那一刻開始，羅恒就知道此人不是泛泛之輩。雖然只穿了一件普通深藍色的直身大帶，但開口就詢問有關(guān)劉能的生前事。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能問出這樣問題的人，想也知道是辦公差的。
“可惜老爺命不好，在京城只做了幾年官就回家養(yǎng)病，去年來信說是病死了。”羅恒微微嘆氣，也不知對他口中的老爺感情是真是假。
聽他這樣問一句回一句的說辭，王冰再也不想拐彎抹角，又說：“今日我來不是為了拉家常，你就說說劉能和沈懋學之間的事情。一個當朝狀元，為什么在仕途正紅的時候，突然就罷官回鄉(xiāng)?！?p> 羅恒似有驚奇的盯望王冰，想了一下苦笑著回答：“我與劉能是有些來往，但老爺和他僅僅是在考場上見過一次面而已。之所以老爺辭官回鄉(xiāng)，皆因當今首輔大人的‘丁憂’一事……”
王冰細細聽來羅恒的話，卻有些大失所望。目前自己僅僅知道劉能和首輔張居正持不同政見，想著至少沈懋學以及羅恒也是同樣的人。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三人明確結(jié)成黨羽反對內(nèi)閣，那么在其他方面，給內(nèi)閣穿小鞋就再正常不過了。
例如這一次的綁架案件，只要鬧得夠大，總有人會借此攻擊以張居正為首的那幫官員。這種捕風捉影的做法，在京城的官場上屢見不鮮。
如此假設雖然于情于理都說得通，但是王冰的邏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有關(guān)萬歷五年的那次殿試，在所有參考考生里還有張居正的次子張嗣修。
這就有意思了，如果考生里有主考官的親人。按照以往的規(guī)矩，主考官必須采取“回避”制度。偏偏這次殿試帝國皇帝特意下了旨意，要求張居正不必回避。
這是皇帝公然為他張家大開后門啊！當時所有人都是這樣的想法，只要張嗣修能出圍，那么在他老爹的安排下，區(qū)區(qū)一個狀元的頭銜還不是手到擒來？
事實上張嗣修那次殿試也確實考得不錯，不過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就在所有人翹首以盼的等待張家第二個狀元的時候，張居正親自拿掉了自己兒子的試卷。最后經(jīng)皇上欽定御批，一甲一等的名次給了沈懋學，而張嗣修只能屈居一甲三等的“探花”，為狀元做個陪襯。
“首輔大人如此器重沈懋學，為何突然不辭而別？是不是兩人一開始意見就不合，而你說的‘丁憂’，就是導致狀元和首輔矛盾公開的導火索？”王冰仍舊不死心的問話，至少現(xiàn)在也沒有證據(jù)和理由，能說明他們二人的具體關(guān)系。
羅恒再次搖頭，看來眼前的這位官爺對此事是一概不知?！安⒎侨绱耍n’才是最關(guān)鍵的。老爺會被張居正看重，除了文采出眾，思路清晰以外，更重要的是老爺善于騎射，經(jīng)常對整軍治軍提出自己的見解?！?p> “原來如此……”王冰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脫口而出說到。
縱觀張居正的仕途生涯，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幾個關(guān)鍵點。第一就是嘉靖朝的徐階率先發(fā)現(xiàn)張居正是個可造之材，首先讓他到翰林院任職，這算是張居正初入政壇。
后來改調(diào)兵部擔任侍郎一職，也完全是嚴嵩和徐階等人的意思。在兵部這個位置上，張居正一干就是幾十年。與胡宗憲先后提拔了俞大猷，戚繼光等人?？梢哉f兵部是張居正的老家，有關(guān)帝國的國防軍事問題，張居正比任何人都要上心。
那么，在這個時候選拔一個能文能武的狀元。意思也就很明顯了，與其說是選狀元，倒不如說是張居正在挑選自己的后繼之人。王冰不難想到，把沈懋學安排到翰林院，其實就是首輔有意讓他走一條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路。
“那么，這和劉能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王冰皺著眉頭再次發(fā)問，固然知道首輔的潛在意思，但就此事而言，于調(diào)查欽案沒有任何一點幫助。今日拜訪羅恒，還是要扣著主要問題來問。
努力讓自己內(nèi)心平復下來的羅恒，這才緩緩的拿起茶碗喝水。思酌了很長一段時間，當茶碗與桌面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后，逐漸梳理清思路的羅恒才開口，“有關(guān)系，但是又沒有關(guān)系。全看旁人是怎么想的?！?p> “你細細說來，只要有用我全盤傾聽就是。”王冰問到現(xiàn)在才總算能從對方口中知道點自己想知道的，當即眼神也變得光亮不少，手杵著木椅把手等待對方發(fā)話。
“老爺一向注重仁義孝禮，在外也以信義兩字立足。但是張首輔實在過于霸道，僅僅在‘丁憂’的事情上，因首輔被處分的官員多達十幾個。張首輔雖說是老爺?shù)淖鶐?，但是老爺對張首輔的這種做法很不贊同?！?p> 羅恒說到此處，又慢慢站起身子，背著手在堂屋里來回走步，邊走邊說給王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