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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緹騎

第八章:殉河

皇明緹騎 鴛鴦錢符 2397 2021-08-09 23:10:58

  “大人,都安排好了,是不是現(xiàn)在放水?”淋著大雨,渾身濕噠噠的那個衙役悻悻走上高臺,拱手詢問安慶管河主薄盧謙益。

  “關(guān)于村民的安置……”背著手,慢慢回過頭的盧謙益話只說一半。衙役立刻答道:“知府和省里的人都說通了,被淹的人家會暫時安置在臨近州府,南京和中都接受了府里大多數(shù)水災百姓。巡江御史大人特意差小的來問問大人,是不是現(xiàn)在放水?”

  盧謙益只感覺這個衙役的說辭好生讓人笑話,望著臺下成群結(jié)隊西去的農(nóng)夫,心里的苦悶更加濃重了。淡淡說道:“怎么?這樣的事情,你們還用得到特意來問我嗎?南直隸的百姓已經(jīng)被你們折騰完了,還用得著我來折騰嗎?”

  “大人折煞我了,我哪敢有這樣的膽子?!必撠焸髟挼难靡奂钡绵弁ㄒ宦暟莸乖诒R謙益身前,又連連磕了兩個頭。

  “去吧……”盧謙益長嘆一聲,再也不管這個衙役如何辯解,只輕輕吩咐了這一聲。

  那衙役不敢再做停留,小跑著就沖向江堤。至于是去傳話還是去執(zhí)行知府大人的命令,盧謙益不太關(guān)心,因為此刻他的心早已冷如死灰。

  “呸!狗官,不得好死!”正巧在人群中,拖家攜口的一個老翁惡狠狠盯著高高在上的盧謙益吐了一口口水。

  “爹!你少說兩句,還是快點跟上老四他們?!崩衔痰膬鹤右娮约焊赣H對朝廷官員行辱罵之語,立即不顧人群,推搡上前抱怨。

  那老翁反倒還來了脾氣,一把扯開年輕人的手腕,憤恨說道:“你懂什么!家里好不容易攢了兩頭牛,這一走全完了。沒了田,我拿什么供你讀書?你倒是輕松,盡幫著這些狗官說話!”

  青年人被自己的老父親說的啞口無言,原來這戶住在江邊的人家歷經(jīng)兩代人的積累,終于是攢下一些田畝房產(chǎn)。勞累了一輩子的老翁自然知道生活的不易,就指望著自己這些微薄家產(chǎn)供家里的男丁讀書,將來考個功名也不用再受這等罪。

  可誰想得到,偏偏就是這天殺的洪水,把老翁僅存的這點希望都澆滅了。縣衙里的差役是連夜挨家挨戶敲開大門,連準備的時間都不給村民,一路催促他們往南京走,并且口口聲聲叫囂,朝廷要放水淹了這些地方,現(xiàn)在不走,過一會兒就只能留下來當水鬼。

  如此一來,老翁豈有不恨這些戴烏紗帽的人?

  諸如此類情形,在整個東遷的路途上是屢見不鮮。被謾罵的盧謙益對此已經(jīng)不想再反駁什么,讓他們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換做是誰都不能忍受。

  忽然,南邊響起一陣悶雷炸響聲,緊接著就能看見幾股黑煙緩緩上升于天空之中。村民們被嚇得不輕,但是盧謙益卻知道,這是官差在用火藥炸開長江的江堤。

  果不其然,僅片刻的時間,黑黃色的滾滾洪水就沖刷而來,在整個安慶府掀起了海浪。正在奔走的村民,他們無不驚恐的撤往高處。目睹著猶如猛獸的洪水從腳下席卷而過,摧毀著他們能看到的一切。

  就在所有人心有余悸之時,面如死灰的盧謙益邁著沉重的步履,一點一點向臺邊上移動。當兩只腳已經(jīng)有一半懸空,盧謙益終于輕松的喘上一口氣,仿佛在這一刻卸掉了身上所有沉重的負擔。

  在眾目睽睽下,安慶府管河主薄縱身一躍,迎著洶涌的洪水跳下去。不過眨眼的時間,整個人就消失在急速奔流的大水里。唯有那副跳水前揮灑開的綠色官袍還在漫飛于天空,最后落在樹杈上,被逃難的村民爭相撿起來一探究竟。

  只見官袍里面嵌了白色的絲布,布上有詩:

  為官斗俸佩金印,勞苦兩難化清風。

  自憐不知紅塵事,難言闌珊返耕躬。

  這個小小的管河主薄就這樣葬身于洪水之中,逃難的災民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只是轉(zhuǎn)告了跟隨的衙門差役,說是有個芝麻官想不開跳了河。

  差役又因為吃的是公家飯,此事雖小但也不敢怠慢,層層遞交,最終還是在深夜送進了安慶府縣衙的案桌上。

  “陳御史你說該怎么辦!負責河道工程的盧主薄就這樣死了,對河道衙門,我們是百口難辯?!标愮弥@份薄薄的公文,似有擔心的問話巡江御史。

  他現(xiàn)在著急啊,死了一個主薄是小,可萬一南京方面追查下來,也不是一個小小的懷寧縣能負得起的責任。那些被大水沖垮的水利工程,還有沿江的災民,這些事現(xiàn)在會統(tǒng)統(tǒng)算在縣丞的身上。誰叫自己還兼任著長江的水利職官,多拿一份俸祿就意味著多擔一分責任。

  北京的內(nèi)閣大臣們早有政令,遇事首先就要問責主事人。如此,怎么辦才好?

  “你慌個什么?我為官數(shù)十年。其中在潘尚書手下做事就不下五載,如此洪水,就是大禹來了恐怕也沒辦法!”陳世寶沒好氣的對縣丞說到。

  盧謙益的突然之舉,是有些超出常人的預料。不過巡江御史現(xiàn)在最惡心的,還是陳瑛現(xiàn)在這副嘴臉,真就是為了往上爬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讓自己的下屬替罪都在所不惜。

  “還是多想想安慶的百姓吧,洪水已經(jīng)放開了,若不能及時安置好沒家的難民,北京追查下來不是你我能承受的?!标愂缹氈刂氐那弥雷犹嵝殃愮?p>  御史只是不想過多的談論此事,畢竟論風骨,那個殉河的主薄都要比陳瑛強,過多的談論這些事情,本就是對官員的不尊重。

  “唉……御史大人說的在理,目前最要緊的就是安撫百姓情緒。”陳瑛自知是沒有什么話好說的了,草草放下那本盧謙益的本章,又開始思索起其他的事情。

  而在微弱的黃色火苗映照中,那些漆黑的字跡卻有些閃閃發(fā)亮,陳世寶看去,只見上面寫道:

  臣南直隸安慶管河主薄,盧謙益謹奏:

  考之天下言,為國之大也。臣竊以為天下事為天下治安,斯于長者,莫不尊焉。然孔孟而下,天下之官豈有理者?

  臣聞《貴粟疏》有言:圣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捐瘠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

  臣下雖愚,亦知其然。況于陛下明鑒乎?今兩水犯難,罪在臣工。而當神器之重,域之責大,尤為君之曉也。不念居安思危者,不致以千里;不念戒奢以儉者,亦不知德厚。

  民有余力,君王之土常青而已,河澤之利,未盡天下之邦也。夫寒于民,衣不裹體,暖冷無度,饑之于食,是為臣之罪過。不顧廉恥,為當今廟堂者甚矣。

  嗚呼!惟我皇考仁宗皇帝,在位雖不過一年,其修始于阡陌之中,納諫于朝堂之上,輕減法度,還利于官民。非忌權(quán)臣,蓋有心也。

  陛下幸留天惠之資,竊竊恐塞于人臣,不足于直達廷前,臣昧死大諫,以彰巨赍惶恐之言,臣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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