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一天,在一次集團公司領(lǐng)導(dǎo)層的晨會上,并沒有資格參加的江露代替銷售公司經(jīng)理參加了會,而經(jīng)理只是不愿去參加那個形式大于內(nèi)容的會。之所以要說到這個會,是因為這個會在機器般通報了一系列數(shù)字后,利用最后的兩分鐘,決定了我的去處。按正常程序,如我這種塵埃般的員工,只需要公司人力資源部隨便某個人拍一下腦袋就能定奪,但是,由于江露在晨會上建議集團公司關(guān)注一下西南片區(qū)的銷售業(yè)務(wù)后,盼望著晨會早早結(jié)束的人們很快達成一致意見,提出放個人去那邊。這時候,大約連后來提名我的江露都還沒想起我。
董事長大約也嫌這個晨會寡淡,沒有參加??偨?jīng)理的意見是西南片區(qū)那邊自上年地震后,一直沒有負責人,確實嚴重影響了銷售。他曾與主管運銷和人事的副總以及運銷公司的經(jīng)理分別溝通過,目前正式任命人去那邊,公司還真沒有合適的人選,不過,可以考慮先派一個人去臨時負責,具體人選讓大家就地議一下。
主管運銷和人事的副總接著表達了意見和難處,之所以說是沒合適的人選,是因為人力資源部找了認為合適的幾個人談過話,都不愿意去,既然是臨時的,又是運銷公司那邊需要的,還是不如就由運銷公司提個人。
大家都不說話,提適合的人便是得罪人,提不合適的又是幼稚。處在這一群狐貍中,江露還真就是幼稚的兔子,她提了我的名字。后來在給我說起過程的時候,她說我的名字就是那一瞬間突然從嘴里蹦出來的,都沒經(jīng)過大腦。
她試圖組織一些話句來證明自己提議的合理性,并且給反對的人留下足夠的反擊余地,以此來掩蓋自己的唐突和幼稚,可是,讓她震驚的是居然得到了所有與會者的贊同??赡芩麄冊缍紖捑肓巳唛L的晨會,主管人事的副總生怕還有人節(jié)外生枝,直接定了調(diào),假模假式地把關(guān)心我作為起點,讓我得到更扎實的鍛煉,為我提供更好的人生發(fā)展空間等等。
人們已經(jīng)合上了面前的筆記本,沒有人再多嘴。
這個決定跟我是名人毫無關(guān)系,或者說,與會的人中,多數(shù)人并沒把那個作為名人的我和田大偉三個字聯(lián)系在一起。
后來,我才明白,他們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的確很無恥,比如,地震之后,人人自危,用盡手段撤回,銷售一落千丈,所謂的西南片區(qū),只剩下一個雇傭的成都人在守攤子,恢復(fù)業(yè)務(wù)就靠派一個人過去,這是不可能的任務(wù),要知道此前的西南片區(qū),派出去的可是十一個人,銷售還一直倒數(shù)第二;能弄個人去就不錯了,還是臨時的,是個人怕都不會去,至于那個倒霉蛋去或者不去,對此負責的只是提議者江露,與別人沒多少關(guān)系;還有知道我是名人的,想著把我這個疑似害群之馬的人送到千里之外,眼不見心不煩;管是田大偉還是田小偉去,只要會立刻結(jié)束就行……
江露把我叫到辦公室,關(guān)上門,在我略帶戲謔的玩笑話中,不僅沒像往常一樣回擊,還殷勤起給我端了杯茶。
我猜大約是我曾眼見過她幾近赤裸的身體,她把自己扮成一個吃虧者后,有了應(yīng)對我的從容。她也不去繞圈,直接了當?shù)乜陀^敘述了晨會的現(xiàn)場,她不希望事情砸在她手里,可如果我堅持不去的話,她也能承擔得起。
我竟然沒去思考她的話,在看窗外忽然飄起的雪花,我想著若是雪這般堅持下幾個小時的話,地上準會一片潔凈,然后我似乎看到雪地上遠遠走來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接著,紅衣滑落,露出和雪一樣潔白的身子,她終于走近我,我也認出了她,是的,她就是江露。天地間頓時安靜,一切運動都戛然而止,沒有風(fēng)吹,更沒草動,連天空中的飄雪也乖乖地懸浮著。
我覺得我的表情應(yīng)該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賞,江露卻認定了是猥瑣,于是,本該要說的話不知跑到那里去了,我們總在我的表情上糾纏。在我和她之間所有的爭執(zhí)上,一般都是我會投降。猥瑣就猥瑣吧,好在猥瑣的對象容貌俏麗性感逼人,要是換成四大名豬之類的,我會表現(xiàn)出應(yīng)有的風(fēng)骨,絕不會讓她們感覺到猥瑣。
再被她從猥瑣的表情拉回到原本要說的話上,事來的突然,我沒有絲毫準備,也就沒有想法。
我忽地生出來一絲宿命感來。事實上,我基本不接受宿命論,上大學(xué)的時候,我有一個同學(xué)游戲玩多了,竟然異想天開地認為地球和人類都是游戲的產(chǎn)物,地球是某個高等文明的一個游戲者在一局游戲中隨意弄出的一個建筑,人類也不過是游戲中的寵物或者不起眼的資源。某一個時間,應(yīng)該是游戲者正在游戲時遇著女朋友突然造訪之類的事,把游戲扔在了一邊,于是,人類便繁衍起來。是游戲就會有開始和結(jié)局,一切都掌握在游戲者的手中,這場游戲他可能會續(xù)上打下去,直到完成或者失敗,也可能他會一直無暇顧及,讓這一局自生自滅。不管是那種情形,總之結(jié)果都是歸零。我的同學(xué)總是說這就是地球的宿命,也是人類文明的宿命。自此之后,我總是想方設(shè)法避開宿命論者們。
“不過,也可能是個好事兒?!彼脑捲囂蕉嘤谡f服,聲音很輕,像是有幾片雪花正在落下。
放在地震前,在誰的眼里這都是好得不能再好得事,企業(yè)的終極使命是銷售,因此,銷售部門總是要比別人高上一頭,以前的西南片在銷售上倒數(shù)第二,可只要是在西南片經(jīng)理崗位上呆過的,回到集團公司后,無一例外都是二級單位的副職。
“算是好事吧,那么你是救苦救難的觀音還是撒播愛心的天使?”我的老毛病忽然再次發(fā)作,前半句還很正常,后半句的故意就再明顯不過。
“都不是,我也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當時你的名字確實是沒經(jīng)過大腦脫口而出的。”她竟有些委屈的樣子,還真很像一個地道的小女人。以前我身邊有過這樣的人,比如某些時候的王珧,很多時候的易依,到了厥州,便再沒遇見過,或許,還真的是地域的原因吧!在中山時,易依就說過,北方和剽悍很近,離溫柔太遠。
很多時候,我說話也是不經(jīng)過大腦的?!昂呛?,我知道了,當時你一定是在想我,是不是?要不你怎么能一下說出我的名字來,你還肯定是想那個我們共處一室的醉夜吧!剛還說我猥瑣,沒想到你連開會的時候都想這些,到底是誰猥瑣?”
她輕輕搖頭,近乎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應(yīng)該就此打住,可不知怎么,全身很享受這么說話帶來的快意,進而又接著說了下去。什么下次喝酒一定要叫上我,什么我還真的是個正人君子,什么下次機會再降臨我頭上時,我還能保證自己不做副行長……
說到這里,我忽然想到,她連副行長的含義都不明白。
就在我停頓的空,她見縫插針般冷冷地說:“說完了嗎?”還沒等我有反應(yīng),她拿起我面前的茶杯,把茶水幾乎是潑進倚著墻的花盆,時刻準備著將杯子扔向我,潑婦般地再問我,“你他娘的給個準話,去還是不去?”
“我——去?!蔽覄偛旁谡f那一通話的時候,真的沒用大腦,因為我的大腦一直就停留在江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