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找遍了整座山,只看到一些被撞壞的土房子和被踩過的草叢,沒有找到萇攸。秦尹以為萇攸已經(jīng)離開了,洛要向山中大樹問了問路,堅定地告訴秦尹:“再找找,就在山里頭?!?p> 秦尹只好跟著她繼續(xù)往前走。深山處沒有路,雜草及腰,藤蔓交錯,洛要的衣裳好幾次被樹枝勾到,刮破了三四處,早晨才綰的發(fā)髻此時也有些松垮凌亂,可她毫不在意,只顧心急地往前趕。秦尹踏過她踩折的荒草跟在后頭,一手握著箭,一手抬起擦了擦額頭的汗:“洛要,看起來你和他的仇很深哪。”
洛要微微放緩腳步,回頭瞧了他一眼,只是“嗯”了聲。
他們來到一處不高但格外陡峭的山峰下,山石聳立寸草不生,已恢復(fù)人身的萇攸臨風(fēng)坐在山頂遠眺南面。洛要仰起臉,眼底泛起濃濃酸意。她猶豫著要不要出聲喚他,眼風(fēng)一掃卻發(fā)現(xiàn)秦尹已拿下背后的長弓,對著萇攸徐徐拉滿。
洛要心尖一抽,迅速聚了云霧向峰頂飛去,扯著嗓子大聲地喊:“萇攸!萇攸!”風(fēng)把她嘴邊的每個字都奪了去,她的淚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只知道不停地喊,“萇攸!快走!”
秦尹愣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洛要居然和這兇獸是一伙的,他不禁怒火燒起。但眼下報仇要緊,他暗暗凝神瞄準了山頂?shù)娜O攸,“咻”地發(fā)箭。神箭穿風(fēng)而去,秦尹的手被震得發(fā)麻,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萇攸,等待他被貫穿的那一刻。沒想到洛要忽然調(diào)了方向,拿身子生生擋住了神箭,整個人被帶著狠狠撞上了石塊,堪堪落在萇攸腳邊不遠處。
萇攸受了驚嚇般跳起來,露出尖銳的獠牙撲到洛要身上,正要朝她脖子咬下去,發(fā)現(xiàn)山下還站了個人,他便撇下她要跳下山。洛要伸手死死抱住他的腰,心口處的箭被一寸一寸地往后推,汩汩鮮血把萇攸的湖藍長衫染濕,把她衣襟上繡著的云紋也弄花了。她忍著疼,拼盡幾乎所有修為封印了萇攸的妖力。萇攸昏倒在她懷中,側(cè)臉染上點點血漬,眉頭微微皺著,像極了他們還在驪山時的模樣。洛要拿手指蘸了心口的血,在石上結(jié)了個陣,又吃力地扶著萇攸站起來,咬唇顫抖著對他說:“萇攸,我?guī)慊丶??!?p>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封印萇攸的妖力,帶他回沈府,讓他平平安安地當一輩子凡人。
秦尹見洛要被射中,呆了許久,待他回過神拔劍來到峰頂時,洛要已早他一步攜了萇攸化作一道白光往南面而去。秦尹還欲追趕,卻發(fā)覺所立石上被洛要下了法陣,他半步也移不得,兩三個時辰內(nèi)怕是無法脫身。而南面長風(fēng)奔涌云霧翻騰,到時再追定然來不及了。
沈家的人都以為小公子被妖怪上身必死無疑,某日早晨仆役卻在老夫人房前發(fā)現(xiàn)了萇攸,雖然他還在昏迷,但好歹喘著氣,仆役急忙將他抬回房中。老夫人高興得又哭又笑,悉心照顧了他兩三日,萇攸終于醒了過來。他言行舉止與往常無異,只是許多以前的事記不得了,連服侍多年的丫鬟都認不出??蔁o論如何人還好好地活著,沈府上下比過節(jié)還要歡喜。
次年三月,萇攸命人在自己院后挖湖種蓮。眾人無意中挖出兩個相互傾覆的大缸,開啟后發(fā)現(xiàn)缸中端坐著一位姑娘,衣上有斑斑血跡,眾人急忙稟報萇攸。萇攸回府時天色已暗,他來到院后提著琉璃燈照了照大缸,缸中的姑娘忽而睜眼對他笑了笑,萇攸心中像是籠著煙霧般不甚明朗,只覺得這姑娘一笑,他的心便如被荊棘抽打般生痛。他低聲問道:“你是誰家女兒?是人是鬼?是仙是妖?”
洛要望著他搖搖頭,只是笑。
她胸口的箭傷還在抽痛,法力散盡,已離死不遠了。她原想著藏到地下好好休養(yǎng)還能續(xù)些壽命,興許能撐到萇攸變回妖身想法子相救,現(xiàn)在看來都是奢望,待晨光一照,她將魂飛魄散。好在萇攸最終平安無事,雖然他忘了許多前事,也忘了自己,可她一點也不悔。
萇攸又問了幾句,見洛要不能開口回答,他便命人今夜好生守著,明日再請法師來看看。離開時他總覺得不安,像是預(yù)感到即將失去珍愛的某些東西般,莫名地惶恐無措,可到底會失去什么他也說不清。走了幾步萇攸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看到在昏暗的燈影下,洛要的腮邊似乎有晶瑩透亮的淚珠泛著燈光流過。
萇攸啊萇攸,希望你永遠不要記起我。這輩子忘了我,恢復(fù)妖身后也繼續(xù)忘了我吧。
天明后,眾人發(fā)現(xiàn)缸中只余白骨一具。萇攸命人收殮埋葬,因不知女子何人,故碑上不刻名姓,惟記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