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你什么?”我搶過劍柄,不肯讓劍英子刺下,越來越多的血染紅了我的雙手,“是原諒你扮成青鸞接近我,原諒你利用我救你的心上人,還是原諒你擅自決定犧牲自己的性命?”
他微微一笑,變成了我素日看慣的溫柔少年:“都有,是不是覺得這張青溟的臉很討人厭?我變成這樣,有沒有覺得好一些?”
“好個頭!”眼淚奪眶而出,我的話音變得哽咽,“笨蛋,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他笑了:“其實(shí),青鸞也很喜歡阿寧啊??墒俏蚁茸隽饲噤?,就再也做不成青鸞了,我的心早就交給小烏鴉,再也不是我自己的了?!?p> 我噗嗤笑了,將那枚小小的玉簡按在他的眉心。
片刻之后,他臉上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彼鎏齑笮?,“原來是這樣!”他重新望向我,眼神溫柔:“小烏鴉。”
我搖頭:“我是阿寧。我不記得當(dāng)小烏鴉時的事,也不記得凡間的青溟。那些都是玉簡告訴我的。小烏鴉會唱很多歌兒,可我五音不全。小烏鴉會醫(yī)術(shù),我不會。小烏鴉不在意打扮,可我非華服不穿。小烏鴉不會自己梳頭,可我會梳一種?!蔽抑钢割^上插了一支金簪的單螺髻,“小烏鴉還愛發(fā)脾氣,可我的脾氣不知道有多好,你那樣騙我,我都沒生氣呢。無論我們多么相似,我都會是阿寧,而不再是小烏鴉了?!?p> 他笑了:“好,我叫你阿寧。好阿寧?!?p> 我的眼里也笑出了淚花:“青鸞徒弟,你還跟我回善修堂嗎?”
“回不去了?!彼χf,“已經(jīng)來不及了。阿寧,多謝你能來看我。我此生無憾了?!?p> 我瞪圓了眼睛:“青鸞!”
“不想??墒桥钌窖酪坏╅_始,就再也無法停下?!彼f,“阿寧,沒有我,你照樣會開開心心。只要有善修堂在,你的每一天都像傳奇?!?p> 我激動地叫了起來:“那怎么一樣?我的善修堂,有一個青鸞!”
他輕輕推開了我,突然轉(zhuǎn)頭對鳴鹿長老、赤霞真人說:“把阿寧打昏吧,不要讓她干擾法陣?!?p> 我將頭上金簪拔下,變成光華炫目的金劍執(zhí)在手中,厲聲道:“我看誰敢?!”
四位仙長面面相覷。
“我敢?!彼煨煺酒?,殘破的血衣像蝴蝶一樣在波濤里翻卷。
他揮手要打落我的劍,我急退一步,左手格住他的右手。電光火石之間,我們過了十招,打斗中有說不出的熟悉之感。
十招過,我微微喘氣。他岳峙淵渟地站著,胸口的傷痕裂得更大了,血從傷口不斷地涌出來。
他笑了:“阿寧,你總是不注意腳下?!?p> 一百年前,我們初次見面,他像一只受了傷的豹子,渾身浴血,陰沉而危險(xiǎn)。我們同樣過了十招,最后一步我一腳踩空。他撲過來,給我當(dāng)了人肉墊子,我們摔倒在了散落一地的糖葫蘆上。
此刻,我向腳下看去。在不動聲色的過招之時,他已把我一只腳逼出法陣!
金光大盛,法陣中的人一齊運(yùn)功,將我重重地震出法陣之外,摔在火紅的珊瑚叢里。我手上臉上都是珊瑚樹擦出的血痕,我卻顧不上疼痛,撲向法陣邊緣,哭叫著,捶打著,一次次地用金劍向它砍去,想尋機(jī)再沖進(jìn)去,把我的少年帶回善修堂。
接下來的記憶變得血腥而模糊,無論我回憶多少次,都記不清全貌。青鸞用短劍斬下了自己的左手,又剖開胸膛,抓出了血淋淋的心肝。越來越多的刀口出現(xiàn),皮肉翻卷,血花飛濺。
我隔著透明的屏障,哭著懇求我的少年停下來,跟我離開。蓬萊島沒有了,我們可以回到人間。善修堂沒了,也可以再建。如果青鸞沒了,我還能去哪里抓我的少年回家?
巨鰲掙脫了韁索,天崩地裂。仙山在海上震蕩不休,整個東海都變得渾濁無比。在喃喃的念咒聲中,他的心、肝和左手成了蓬萊三島新的基石。巖漿噴涌,巖石層層壘起。珊瑚得了神人血肉的滋養(yǎng),圍繞著新的基石發(fā)瘋一樣狂長,將落入海中的蓬萊三島再次托出水面,重見天光。
那天,蓬山血祭終于結(jié)束時,我大概也瘋了。我把四位仙長打倒在地,我在血染的海水中將他抱緊。我詛咒上天,也詛咒自己。
我哭著喊他的名字——青鸞!青鸞!
我的少年靠在我懷里,閉著眼睛就像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