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步一跪
耳邊雨落聲滴滴答答,大地濕濕漉漉,風(fēng)中伴著潮濕不止的氣息,滿園被大雨傾撒,卻獨(dú)獨(dú)避開了這一處臥榻,他不舍得一滴雨沾染她身,可愛意自雨中紛紛落下,他卻盡數(shù)給她,不論她要或不要。
“權(quán)衣,為什么,為什么是他,他的靈魂被碾碎,困于軀體之中,一個時辰后便會消散,這是我給他的,你們——不會再見。”
他的表情戛然而止,凝視著權(quán)衣睜開的那雙冷淡至極的眸子,卻沒有半點(diǎn)驚疑,他太了解她了,可何其嘲諷,只能乖順的等著她開口。
“我要見他。”
落雨聲滴滴答答,如初雨般青澀,像是被設(shè)定好的怪物,毫不停歇的一滴接著一滴傾盆而下。而她……還是那樣的沒有半點(diǎn)情緒,冰冷的讓人窒息,何時醒,何時睜眼,一幕幕一場場都是精心算計,他們太相似了,相似到所有的想法都一致,他知道她何時醒,她知道他何時不對勁。
“不要,我怕疼,你幫幫我好不好?”他第一次露怯,他不再強(qiáng)撐著笑意,不再什么都沒有關(guān)系。
“最后一次,我會回來,等我。”
她在他的面前消失,第一次給予他承諾,卻是為了他從前不放在心上的人,想著,靠著長久的壽命陪伴,可原來什么都敵不過……最后的最后,她還是走了,原來,她還是恢復(fù)了,什么時候呢?他竟沒有半點(diǎn)察覺,還是像一個傻子一樣每日在她昏睡時輸去靈力。
“明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哈哈哈哈哈……原來也是一樣”他發(fā)了瘋的笑,笑自己的自作自受,笑自己明知不能說卻還是想試試,最后卻作繭自縛,明知不可為之。
沒了她,沒了最后的那一絲不堪,沒人在乎他的愛意,他伸出手來感受著來自雨水的觸感,看著那些被上天拋棄的水滴,原來我們一樣啊,愛意自雨中紛紛落下……他和雨水融為一體,不知那是淚還是雨,雨下的好大,沒人能為他遮雨。
下一次……不會了。
“嗯~”
權(quán)衣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強(qiáng)撐著身體的損耗,可還是未能忍住涌起的腥甜,鮮血直沖,暗紅的鮮血從嘴角大片的溢出,她隨意拭去,可仍舊止不住。
踉踉蹌蹌的往前走,昔日里繁華的府邸在眼前,卻不似往昔,灰敗的樣子刺眼,她顧不得,伸手去推,但多日來積攢的靈力只能支撐送她來此,透支身體帶來的后果不堪設(shè)想,幾乎讓她昏厥。
廢棄已久的大門發(fā)出“吱啦”聲,她強(qiáng)撐著邁了進(jìn)去,看不見,她的眼睛被血?dú)庹慈?,只能看見飄著的紅紗,和過往……竟無二致。
“噗”喉嚨腥甜,竟直直吐出一大片鮮血染在紅帳之上,像是回光返照,得來清晰視物的時間,她沒有半點(diǎn)遲疑掠過紅紗向前走,越向前,為什么害怕?
可直到她看見……看見那個熟悉的玉榻上的少年笑得溫柔,明明憔悴的沒了半點(diǎn)血色,卻始終注視著自己,像是她一直都在這里。
她的喉頭莫名哽咽,險些無法發(fā)聲,忍著不透露絲毫,可不知為什么還是能笑著說:“唐襲,我來了?!?p> 少年笑得溫柔,卻只是看著她,不出聲,不說話,看著她的模樣。
轟隆聲響,滴滴答答,他的長睫沾染了無根之水,他笑著不愿眨眼,下雨了,好大的雨,她竟然會疼,想哭,紅紗沾了水濕漉漉的纏繞在一起,顯得格外難看,院子溝壑中積攢著雨水,可是單單只他的那處,不見一滴。
“我回來了。”
“為什么不理我?”
“你不喜歡我了嗎?”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淚,混在大雨中無聲無息,微不可查。
“不哭?!本驮谒詾樗粫c她說話,不會再理她的時候,他竟出了聲。
“好冷,笑一笑好不好?”她愣在了原地,可他卻看著她笑得溫柔,他以為她是幻覺,他的幻覺,她似乎……太殘忍了。
“終于看到你了,是我快要死了嗎?原來,人死之前真的能看到想見的人啊咳……咳咳……好不甘心,我不想死,我還想去找你,等我好不好?”
如今的他就是一個將死之人,艱難維持著生機(jī)。
“我為你跳支舞好不好?”她輕聲問,隨之強(qiáng)沖詛咒,靈力乍起絲竹聲響,翩若飛鴻,天地失色,輕舞間他的眸光越來越亮。
“權(quán)衣?”他的眼睛亮的驚人,強(qiáng)撐起身子,還未全然起身,無奈的是又再度栽了下去。
權(quán)衣自空中舞下,死死的抱住他的脖頸,將頭深深埋在他的頸窩?!胺蚓俏?。”
“嗯,你回來了?!?p> “嗯,我回來了,不會死相信我?!?p> “不哭,我信你?!?p> “這是原初,我一直帶在身邊,以后它陪著你好不好?”他明知他會死,卻還是安慰著她,將死之人卻笑得開心。
“好……”
“為我再穿一次綠裳好不好?”
“好。”她從未在人間穿過,她極少穿綠色,甚至不記得何時穿過,她以為他是一時興起,但也應(yīng)了下來,轉(zhuǎn)瞬,她便施法穿著綠裳在他面前。
他看著她,笑了,可那卻是釋然,一點(diǎn)點(diǎn)的笑著,眼里的不舍釋然相互糾纏,可氣息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消散。
“別睡!我怕?!?p>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好疼,喉嚨好疼,全身都疼,她強(qiáng)撐著靈力驅(qū)雨,驅(qū)散他身邊的雨,用自己枯竭的靈力去護(hù)他的靈魂,她以為,那是孽,是她的愧疚,可……那早已平淡無波無瀾的心竟會抽疼。
他沒了呼吸,可最后一句話卻是讓她“別怕”。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就像是僵化在原地,沒了神采,沒了意識,一動不動呆若木雞,眼睛里像是鑲著幾滴怎么滴都滴不下去的淚,搖曳若滴,可是面目卻沒了表情,眼眸沒了神采,良久,卻只強(qiáng)擠出笑對他。
“你不會死的,你還有大好的一生,我欠你的都賠給你好不好?”
她提著劍,半跪在雨地里,血液順著她的身體滑下,用劍強(qiáng)撐著站起,她背著早已僵硬的尸體在雨地里行走。
行過黃泉幽冥,其百鬼夜行。就連那些小鬼都察覺到了當(dāng)年主神的氣息,卻看她如今只為人,便欲殺了她,吞噬魂魄,可權(quán)衣為人,他們噬其骨血,她好累,累到不愿反抗,可沒有鬼能近得了唐襲尸身,但凡湊近她哪怕拼了命也會滅了他們,可最后自己卻落得一個五脈盡斷。
她帶著唐襲的尸身只身踏入忘川,忘川的惡鬼太多,她幾近疲倦,忘川太大,她憑借著殘軀走了半個時辰卻只堪堪行至一半,繞過太多冤枉路,為唐襲換得的綠色羅裙早已破爛不堪。
“師尊?!”
聽得熟悉震驚的聲音,她抬頭望去,卻見霧里隱隱約約露出一支小船,一位身著嫁衣的女子。那艘小船眨眼睛逼近了她,她瞧得那船上熟悉的人卻是無奈笑笑。
“師尊疼嗎?”妳紀(jì)小心翼翼的為權(quán)衣處理著腿骨處那些累累傷痕,甚至大片滲出黑色的尸氣,滿眼都是疼惜。
“去冥界花圃?!睅熥饹]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始終注視著身旁的男子,不離絲毫。
“師尊入世了,竟也落得和妳紀(jì)一樣,師尊好痛是不是?可妳紀(jì)也好痛?!彼嘈χ瑵M是落寞,她不明白,天道為什么這樣不公?師尊這樣好的人,尚且不能和愛人長相廝守。
她瞧著師尊注視著的男人,他的臉上還保持著溫柔的笑,像是還活著一般。
“可師尊卻好幸運(yùn),還可以瞧著他的模樣?!?p> 一刻鐘后,渡過忘川,送走權(quán)衣時,妳紀(jì)跪在岸上行跪拜禮,卻是滿眼不舍,孤寂,她太孤寂了,始終守在這里,始終是一人。
“弟子妳紀(jì),恭送師尊,愿師尊,得償所愿?!?p> “他也許化為身旁萬物,終會回來?!睓?quán)衣離開之時,只留下這么一句話,卻足以讓妳紀(jì)滿臉淚痕。
身處低谷的人,看誰都是救贖,她摘了當(dāng)年豢養(yǎng)在冥界的花,她給其起名——夕九,沒人知道當(dāng)年它的名字,他們叫其地獄花,不是的,林夕九——執(zhí)念為夢,便如此般,是她的夢,也是他,她將花融入他的體內(nèi),締造尸身不腐。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她走了多久,早已麻木,誰會記得,她只記得要救他,走了多久回到了那處,權(quán)衣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的磕在大理石臺階上,滲出大片的鮮血,聲音早已沙啞難聽。
“求你救他!”
“求你救他!”
她一步一走,一步一磕,她求神求天,求當(dāng)初她拼命反抗的天道,求她所不甘的命運(yùn)。
魂魄發(fā)出悲鳴,身體早已麻木,痛感再無,只余骨子里的偏執(zhí)。
一年,兩年,她就像是腐朽在那里,像是死去的厲鬼,只記著重復(fù)生前的事。
“抽出萬年修為,爬上天階,一跪一磕,本座允你?!?p> 虛無中傳出一聲來,她等待多年的聲音,那虛無中的人是在看她,等待著她的回答。他要踐踏她維持的尊嚴(yán),要踐踏她那可笑的不服天道,他在等……
“好?!痹捯魟偮渌龔?qiáng)制性的抽出自己萬年的修為,發(fā)出壓制不住的悶哼,好疼,卻還在繼續(xù),終于忍不住發(fā)出了悲鳴“啊……”她再次重重倒在了階梯上,卻只是看著那具尸體笑了笑又再度爬起來。
她沒有半點(diǎn)從前的半點(diǎn)反應(yīng),她變得麻木,如他所愿。
虛無之中的壓迫力消失,天色恢復(fù)了慣常,她也是。
她一步一走,跪下,向那天階磕了下去“嘭”,她就像是一個機(jī)器,被下了規(guī)則,只顧著一個尸體,隔絕了所有。如斯驕傲的六界主神曾為了一個人的帝王位從人界封神道一步一跪,只為了讓他轉(zhuǎn)敗為勝。
那天階好長,長到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僅僅一個優(yōu)于凡人的身體,好難撐,可不行,從前是為了自己,現(xiàn)在不同,他……不能死。
四季更迭,可從來這天路卻是下著瓢潑大雨,阻礙著她,是誰呢?哈哈哈哈哈……
她看見,那大雨中露出的微光,就像是曾在角生墟中擠進(jìn)狹縫里的光,充滿了希望。“嘭”她失力再次倒在了長階上,可再度爬起來,卻又摔了下去,力竭只得爬,那雙手血痕累累。
“我……成了,求你救他?!彼K于擠出了笑,看著身旁唐襲的模樣那眼眸中才終于露出了一抹光彩,她知道,他向來信守承諾??墒请S之“噗”的一聲吐出了大片的血,昏死了過去,倒在了圣潔純潔的天門,可她卻是滿身血污,他們……像是兩具死尸倒在了滿是生機(jī)的……神界。